(十九)-(二十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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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喜(十九)

是夜。

烟雨茫茫,书房那头的火光又亮了起来。我披上衣服,拿起一盏灯,往那一头走去。那儿的门没闩上,轻轻一推就打开来。

这间书房,我午间里也有来过几回,架子上的那些圣贤书和先前我大哥屋子里的无二样,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兵书、策论,至于这一些,我便一句话都读不明白了。此处每一日都有下人进来打理,所以看着也就一尘不染。

我往里间走去,脚步放得极轻。

我瞧见了那趴在案前的男人,他已经睡过去了,许是这阵子晚上一直待在这儿,没法歇好,故此睡得较沉,并没有发觉我进来。我捡起了那落在椅子边上的袍子,大概是窗子没关好,风吹了进来,我想他这样睡一夜,怕是要着凉,便展开袍子,正要为他披上的时候,手腕猛地被握住,就见那一双眼已经睁开来了。

“你……”他醒着坐了起来,我默默地将手腕抽回,退了一步。他捏了捏眉心,仿佛有些疲惫的样子,接着望着我道:“夜已深,你为何还不歇下?”

我微微敛眸,只觉手腕被他碰过的地方有些热……仍是张了张唇,道:“三喜远远见到,此处灯还亮着。”

这里的灯火,已经亮了几个晚上。我辗转数夜,总觉着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不如官人……”我提了提嗓子,看向他道,“还是回屋子里睡罢,三喜在这儿将就几夜便可。明日——”

烛火下,徐长风面色沉静,那双长睫下的眼眸随着烛光明明暗暗,教人难以识清他心中所思。见他这般模样,我越说声音便越小:“明日,您还要到衙门……”

我静下来后,徐长风却是卯不对榫地道:“你的手,可有大碍?”

我怔了好一会儿,才晓得他话里所指,是这日下午我被白猫抓伤的事情。徐府下人素是乖觉,又是同主子有关的事情,想必是有人早早知会了他。

我轻摇摇头:“无碍。”

“寝室里的柜子里第二格,有一个玉瓶子,里头是金疮药。你每日按时涂抹,过两日就能好了。”他说道。

我点点脑袋。徐长风又静了一阵子,我听见,他叹了一声。

“我忙于军务,鲜少有时间能陪着她,珺儿若是有得罪你的地方,我会好好教导她的。”他又道,“那只猫,婉……洛氏养了近十年,和离之后,她也将它留给了珺儿。等过些日子,我再命人——”

“不用了。”我打断了他的话。徐长风静静地望向我,我揪了揪手指,迟疑说:“要不是我去逗它,也不会伤着自己,跟……”我垂下眼,小声道:“跟……小姐,无关的。”

我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徐长风的女儿,按规矩,夫君娶尻妻之前,可有通房的侍女,而这一些,大多都不会留下子嗣,若是有了,也只是纳作贱妾,生下的子女地位也极低,等尻妻进门,诞下子嗣之后,这些庶出儿女多半没有任何地位。可徐长风到底是个常人,过去的他,想是也不会料到,自己将来会同两个庶弟共妻……

徐长风颔了颔首,并未再多言什幺,只将我手里的衣袍接过:“你去歇着罢,天色快要亮了,我去衙门。”

他没有给我多说半句话的工夫,就踏出了这个地方。

我回到屋里,合衣躺下。

我想到,碧落今日与我所说的话:“奴婢进来徐府之前,大少爷就已经成家了。听人说,洛氏是大少爷外祖家定下的一门亲事,洛氏出身将门,门第虽是比不上四家七氏,可和大少爷也算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因此,当时,老爷和夫人对这一对也是十分看好。当年,二人在江北完婚,算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七八年。”

“这些年来,洛氏只生下常人一女,再无所出,可大少爷也未曾纳妾,一直和洛氏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后来……”她谨慎地看看我,犹豫道,“就是、就是少君要入门,按说,大少爷已有妻子,不可再娶,除非……”

虽然她没有再说下去,我也已经明白,之后发生了什幺。

我先前接触过虞氏,便知她是个极强硬的妇人,徐氏后宅自是不如面上平静,想必共妻之事,并非出自徐长风所愿。如此来说的话,洛氏也是个极有骨气的女子,宁可夫妻和离,也不甘为妾为婢。再说,这样的话,她和徐长风之女,也不会因此而变成卑微的妾生女。毕竟,若是尻妻将来诞下儿女……庶出子女过着什幺样的日子,我自己再是清楚不过。

不得不说,为母之心,令人感叹。

之后,又听人道,洛氏和离之后,却未再嫁,而是搬到云和观里落发出家,从此了断尘缘。

我翻了一翻身子,瞧见了门口的艳红“囍”字——莫怪,徐长风待我如斯冷漠,他明明身为嫡子,却因是常人,而被两个庶弟压过一头。俗常道,好男不当兵,如今太平盛世,他却宁可弃笔从戎,奋斗十几载,未成想,终究还是敌不过世俗,敌不过……一个“孝”字。

这里,处处都萦绕着徐长风的气息,我越是想,越是觉得自己实不该躺在这一张床上。我从床上起来,坐到脚踏上。那个男人的气息淡了,我蜷缩着身子,也就能安稳地睡过去了。

翌日,我刚用过早膳,一个面生的姑姑过来道:“夫人传少君,过去说说话。”

这偌大的徐府,能名正言顺称得上一声“夫人”的,也只有徐尚书的正室——虞氏。

时隔近一月,我又来到了虞氏的院子。走进堂中,便闻到一股庙里的檀香。虞氏信佛,据说,她已有多年不和徐尚书同房,只见,那端庄妇人坐于上位,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衣着朴素利落,青烟袅袅下,颇有一种世外之人的感觉。

虞氏缓道:“来了,就进来坐罢。”

“敬亭见过娘亲。”我向虞氏请安,她也大大方方地受了。虞氏不比谢氏美貌,也不如华阳夫人娇艳,可她眉眼肃削,极有正室的威严,就算不管宅内庶务,也无人敢轻看她一分。

我坐了下来,下人就来倒茶。我并不知虞氏找我是有何事,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虞氏想是看穿了我,她微一莞尔,道:“你入门也有一些时日,今日闲着,陪着老婆子我说说话可好?”

“娘言重了。”我斟酌地说,“只要娘愿意,随时叫敬亭过来陪您都行。”

“这可不成。”虞氏笑晏晏道,“刚入门的妻子,自然是要趁着这时候,多多陪一陪自己的夫君,知道他喜欢什幺,讨厌什幺,还有——”她意有所指地看着我,“想要什幺。”

在路上,我已猜到,虞氏找我,多半……是为了徐长风。

在大房的院子里,虞氏的眼线必然不少。平时徐府里妻妾陪夜,下人也都有记录在册。这十日来,徐长风从未在我那儿过夜,想必虞氏也是早就知道的,而丈夫连续下来不在尻妻房中夜宿,这些……自是坏了大规矩。

我想了一想,就再也不敢坐着,站起后朝着虞氏跪下来:“……敬、敬亭知错。”

古今往来,规矩如山,世家里的章则,更是如此。徐长风不肯碰我,虞氏拿我兴师问罪,按理,我是冤枉,可按戒律,我也未尽到尻妻的责任。我素来谨小慎微,自不敢同徐氏的正夫人讲道理,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明白,若要少吃点苦头,安安份份认错,方是办法。

“错?”虞氏提起声音,“——你也知错。”

前头的目光,如刀扎来。

也许是我过于听话,虞氏这憋着一口气,也不好直接发出来。她接过下人拿来的茶,抿了一口道:“几月之前,沈太夫人来寻我,同我细细说过你。当时,我就想,你是个良善精乖的,和那个不安于室的五娘子不同。”她眯了眯眼,“为尻妻,不需要多貌美,也不需要多聪明,只要能顺夫君的意,生下楔尻,你这日子,也就圆满了。”

我咽了一咽,应了声:“是。”

虞氏站了起来,看向远处:“长风是我的独子,常言道,知子莫若母,我这一生,也是为他精打细算,想必敬亭你,也是能明白的。”

“……明白。”

“那日,我就已经告诉过你。长风只是个常人,比起二房三房,是有不足之处。因此,你身为尻妻,就更要知道,对自己的夫君要多多花些心思,花些功夫,好让他把心……”虞氏瞧向我,说,“放在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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