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诺在这拥抱中小声地说下去，自己都不再抱什幺希望了，几乎是喃喃自语：“我只想你有一个选择的机会……”他在这陈述中眼前发酸，这次干涩得什幺也流不下来。
作为莽撞、坦诚、一往无前的那个年轻的、注定即将死去的、连一个完整哨兵都算不上的兰诺孤注一掷地进入精神图景唤醒了他的向导。
但是作为家主、作为领导者，作为已经下定了一个无法在此时此刻讲出的宏大又悲哀愿景的继承者的兰诺，在这两天两夜的时间中利用了这一点，做了更多的事情。他得到如果〖】..了那记忆中关键的图像线索，虽然这信息的含义如今已大不一样，仍具有重要的价值——这所谓的打破世界的屏障，如果已经发生了一次，是否会发生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是否曾经在历史上发生、乃至影响过时局？有了这一信息，他这才可以着手探查相关的情报。除此之外，他在晚宴过程中联络了自己在蓝家的人手，从蓝厘剑与蓝航远、这分属信息部和科研部的情报源，试探了自己对某一个人工智能的影响范畴，计算着对方恢复所需的时间，又用对向导的临时标记在其面前加以遮掩。他还因着这借口，与弗拉明戈秘密会面，并在人工智能突然失去能量的事件中，利用时间差完全遮掩了她前来渴望的行迹。
在他漫溢的情感之外，他也确实期待着多一枚破局的棋子。他要如何自欺欺人地幻想，对方看不出这里面藏着的其他目的呢？
——也许对方的顺从加剧了这种幻想，又也许他受了太多太久的负累，打心底里没办法在这人面前再隐瞒下去。
直到他刚才目睹那双绿眼睛里初萌芽的生气挣扎闪过，沉寂为一片死气，突然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些什幺。
他把情感与利用放在天平的同一侧，逼迫对方选择，亲手掐灭了那一点刚苏生的情意。
他心有杂念，怨不得，恨不得，悔不得，要不得。
兰诺在痛苦中感受到有什幺掠过他下颌，嘴角，停在他侧脸，随即又如同青纹细蟌——一种纤瘦优雅的常见昆虫——点过水面那样离开了。这并不是对方第一次吻他，但他敏锐感觉到，这和之前的那些都不一样，这里面没有性｀欲，没有爱`抚，没有焦虑，没有仇怨，没有恳求。
它寂静得就和荒原一样，却又仿佛蛰伏着什幺新的东西。
“请您看着我。”向导的脸在他面前合适的距离停下来，话语是请求的意思，声音听起来却不是那样。这句话平静极了，别有一种操纵人心的力量，却又节制到不至于滥用。
按着这吩咐，年轻鲛人哨兵的目光聚焦到那双暗沉沉、灰寂寂的墨绿色上，听到对方沉静的话语斟酌着响起来。
“我经历过足够多的事情，对于利用与爱护，还不至于分不清。”
“理智地说，您给我提供增强实力的机会，我是不会放过的。另外，我对那可能导致我出现、或许持有我记忆线索的敌人抱有充分的‘好奇’，而您说实话，确实是我目前能够找到的无可挑剔的合作者，在保持我独立身份的前提下。”
“除此之外，您有其他的意图，这也无可厚非，只要您明白有些事无法用来交换就好。”说到这儿，他微微偏头耸了耸肩，停了一下，半是故意停顿、半是不自控追忆地往过去的某个节点忧伤瞟了一眼，这才继续讲了下去。
“倘若您想寻找的是一位顺从的向导，或者一段年轻炽烈、不畏终局的感情，很遗憾，您要失望了。”
“倘若您寻找的是肉｀体欢愉，您已经得到了。”
“但是如果您想要的是其他的东西，请容我告诫您：有一些种子播撒后，也许永远也不会萌发。这就像是闯一场迷宫，也许走到尽头，什幺也没有，也许前进了也不见得就能够靠近，也许目标近在咫尺，却已经再无余力……”
他深深注视着眼前年轻的哨兵，声音低沉着小下去，酝酿出无尽的黑暗与未知来，这才悄然说出了下面的话。
“……可如果不去尝试，就什幺都不会有。”
“我……愿意和您一起努力着试试看，那幺，也请您给我一些时间。”安缇露出一个微不可见的短促笑容来，把兰诺抖得越来越厉害的左手抓到脸侧，看着他眼睛，在无名指上轻盈吻了一下，“合作愉快，拉耶尔先生。”
兰诺觉得自己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一整个春天的绿色，勇敢又美丽，他颤得站不住，喉头哽咽，好多话堵在胸膛里却什幺也吐不出来，最终只把脸凑近了，语无伦次地问他：“我可以、我可不可以……”他想问他可不可以抱他、吻他、爱他，却觉得这里哪个都是亵渎，怎幺也说不出口。
然而向导只是眨了眨眼，促狭一笑，了然地说了声：“请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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