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受延钦的挣扎,更感动他的转变。为了我,他不再当个只顾自我感受的自私小鬼。学习放手成全所爱。或许也正因他这放手一推,反让我意识到支撑我的力量其实是延钦,而开始回顾两人走过的路,决心回头一步步朝他走去。
失去后才懂珍惜。人就是这幺不见棺材不掉泪。
从那刻起,我一直握着延钦的手,直到喝完剩下的饮料,起身买单,等公车回家,将他在管理员吴伯伯异样暧昧眼光中牵进电梯,进到小窝。
开始绍延钦还耐着性子跟我讨论室内设计,后来自己兴味盎然靠着书柜看起收在最上层的设计图册。
正当我开电视,端杯果汁在沙发悠闲坐下。
他忽然晃到我面前,摊着其中一页,挡住电视萤幕,问我某图下方共同落款的陌生签名是谁。
声音超冷「源……是向志源吗?」
我心惊,自以为将这段感情藏得密实……竟这幺轻易被敏锐的準男友发现。
「是……那个……他」我无法解释来龙去脉而语塞。
「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别再想,也别解释。」
「你生气啰?」兴师问罪又不让人解释?
「当然气,他三番两次伤害妳,人渣!要不是这图有一半是妳画的,早被我撕烂了。」
我默默抽走眼前画册,起身摆回架上。踩着小板凳,望着那一排束之高阁,充满岁月的画册,淡淡问:「学姐都跟你说了?」
电视里综艺节目此时传来罐头笑声,却缓和不了我和他之间的凝重气氛。
他隔着两步距离,透过镂空书柜的缝隙平望着我,慢慢走近,跟着将隔在我俩之间的书册向两边推开。
他若有所指说道「我不会再让过去的记忆横在我们之间。」语毕伸手护住我后颈,好让两人同时往书柜空出的缝隙推近,用他的吻,在我年少历史中不偏不倚穿插跨越时空的佔有。
但这样浪漫有余却很累又不卫生,空气稀薄又带着引人喷嚏的灰尘。
这时电话声响起,暂时解救了我的鼻子。
而他似乎不想停止进攻,已从身后偷袭正接起电话的我,直到发现那来电如同死神召唤才停止。
旅行社透过意外险保单上的资料找到紧急联络人电话,说爸爸与阿姨在回程的飞机上,遇到机械故障爆炸,整架飞机现已断裂解体。
通话之中,将电视转到新闻台,多家不约而同尽是海上打捞残骸的画面,配上两侧最新跑马字幕,公布确定罹难者姓名。
这是所谓乐极生悲吗?快乐与伤悲同时到来的感觉是这样令人感到突兀而不真实。
那一晚,我哭到歇斯底里,应接不暇的关心电话都让这场空难成为不得不接受的事实,使人更加崩溃。后来几乎都由冷静的延钦代为回覆,包括堂奕舜的问候。
靠着延钦的肩,我似乎迷濛地睡了却又不断惊醒。
而他始终握着我的双手,靠在他温暖胸膛,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感受生命的强韧与脆弱。
我开始相信延钦说的,人能拥有的或许就只有当下,全心全意地活着爱着痛苦着。
死讯来得太突然,令人措手不及,等处理完航空公司与葬仪社接洽后,竟发现手边连一张能拿来当爸爸遗照的相片都没有。
延钦陪我在爸爸家一上午翻箱倒柜,找出他换身分证时拍的大头照,心中大石终于暂且移开。妈妈去世时,我不愿触景伤情,硬是要爸爸将照片全都带走。却没想到这幺快照片又全回到手上。
我边翻着旧照片边想着,高中以前,妈妈那边的亲戚每次见到我,都说越大越像爸爸,对一个女生而言,长得像男人这绝对不是讚美,尤其这男人一点也不阴柔,是个单眼皮粗眉角脸络腮鬍的粗旷男。所以,大学前的我很排斥照相,每见到自己多一次,厌恶便加深一层。
直到搬离旧家,展开新的学生生涯,再也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也鲜少再有人提起像爸爸多过妈妈,甚至有些只见过我妈的人,会说我很像妈妈。那时暗自庆幸脱离了爸爸的束缚,可是却陷入妈妈的不安与佔有慾中。
开始独立工作后,找到成就感与寄託,偶然与同事分享幼时照片,大家纷纷说我跟爸妈不大像。我有他们没有的菱角嘴、更深的酒窝、单如内双的有神大眼,还有不自觉上扬嘴角的微笑表情。
现在爸妈走了,整理生前照片,看着那些我不曾参与过,属于他们的年轻岁月,竟找到相似的表情,透着对生命的热情期待与自信。只是随着时间身份的转变,生活的种种压力与不顺遂,渐渐麻木呆滞了他们原有的光彩,形成一号表情。
从小接受那忿恨情绪长大的我,对理所当然应该依赖敬爱的对象,除了可悲可怜可厌,没有一丝爱与同情。当时小小年纪的我,不平被大人亏欠,埋怨他们不该生了却不好好关心照顾孩子的需要,让我无助地长大。
自认早熟的我,却也不为自己的孤单无助找依靠解脱,未曾有过爸妈再生弟妹的思想或言行,甚至觉得,那不过是多个人受罪。
也因为不平衡与恨意,使我极力想独立,彷彿强到能自力更生时,才能彻底摆脱父母带来的伤痛,或说,才有力气面对伤痛。
这似乎解释了独立后的我越来越像自己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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