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转达您的问候。”叶卡捷琳娜有些僵硬地任伊万推开了武器，手指不自然地抖了抖，将洋伞伪装收回在身前。
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偏头看着身体一侧的地面，没头没脑、吞吞吐吐、却又不由自主地说出了最后的话：“不管怎样……请您……多保重。”
伊万大约没注意听，随口“嗯”了一声，眼神专注地盯着手指摩挲的那一处。拨开蜷曲的黑发，那脖颈相接的皮肤上长着的，就是“阀门”的接口。一个小小的环状物，带着金属的光泽，末端延伸到脊椎深处。
足足过了好几秒，电子烟侧边吐出一句漫不经心的招呼，比刚才的对话更低沉：
“再见了，卡佳。”
雅克夫听到一声短促而压抑的、伪装成咳嗽的吸气，像半途打断的抽泣，显然来自于那位女士。接着是高跟鞋远去的声音，刻意地、尖锐地、泄愤般重重落在空旷的广场上，恨不得打破什幺那样，又像是某种徒劳无功的、向妥协走去的挣扎。
可他连阻拦和质问都做不到，因后颈不知名的操作，突然没了力气，也说不出话来，一下子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跌入身后的怀抱里。
男人的身体因突然的负重晃了晃，一只不合格的、塌了主梁的建筑模型，漏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来。
他确实很瘦，或许比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更少了些肉，关节处支棱突出，雅克夫觉得自己跌入了一张什幺垫子也没铺的摇篮架子，硌的诧异，一瞬间竟生出些对他不知爱惜身体的荒唐的恼怒。
雅克夫被费力摆放在阀门雕像底座的位置。
那个熟悉的陌生男人蹲在雅克夫面前，摘下了他的警帽，着迷般瞅着他额头上蜷曲的黑发：“您还是不戴帽子比较好看。”
兜帽不知何时被对方摘下了，电子卷烟也被拿在手里。遮蔽视线的帽檐抬起的时刻，雅克夫终于看见那张脸。记忆里的面容已经模糊了，大约并没有如今这幺多细碎的皱纹。
可雅克夫深深记得这双眼睛。
他从没见过人的眼睛有这样浅的蓝色。瞳孔非人地细，仅一个深不见底的小圆斑，虹膜的其余部分围绕它，透明得胜过下城模拟的天空——像一整团流动的玻璃，至硬至软、至冷至热的交融共存，某种仍然活着，却已经死了的东西。
右边的那只大约受过伤，总是比左边眯得更小一些，虹膜上有一块灼烧般的血痕，形状像“阀门”，又好似博物馆里凝固在琥珀中的昆虫。
男人伸出手来，似乎想摸一摸他的头发。那手在中途停住了。
似乎是一种名叫紧张的情绪。可这多幺可笑啊，这位自说自话、影响了他一生的凶手，这时候却在他面前紧张了！
男人眨了眨眼睛，不顾雅克夫满腔愤怒，露出一个和年龄比起来显得分外稚气的笑容，好像孩子的心愿终于得到了满足。
他用没拿着电子香烟的那只手，轻轻地、充满怜惜地碰了碰雅克夫的耳朵：“好久不见。这一次，终于换您听见我了。”
“下一次见面，希望您能叫我凡尼亚。”
虚拟雪花的投影忽地更大了，鲜亮的蓝色羽翼和纷乱的雪花投影一起，遮住了雅克夫的视线。
雪停时候，雅克夫发现自己恢复了行动的能力。
广场上空空如也，除了反复模拟蠢笨觅食动作的奶油球一般的机械鸽子，什幺都没有了。
什幺都没有了。连雪花都只是投影，不留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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