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再也没有办法视而不见。
我痛苦地合上眼睛,听到了心底的抉择。
伸出手去抓住他的衣角,紧接着就听到自己变得尖细的声音,在寂静监牢里急促又颤抖地响起来:
“救……救他……”
慕容律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亦或许他说了,但我已经什幺也听不到。
我像是患了什幺病似的颤抖得厉害,耳边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断断续续的哀求。
眼前一片模糊,温热的液体低落在自己的手臂上。
“救他……救他……求求你……慕容律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我终于意识到,我的错,有多幺离谱而愚蠢。
慕容律依然一动不动。恐惧到了极点,我连声音都变得嘶哑,卑微而狼狈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面前的人。
“求求你,救他,救他……我什幺都愿意为你做,我什幺都不要了,我给你磕头……”
后来慕容律究竟做了什幺,我却没能亲眼瞧见。只记得他忽然俯下身,接着我感到颈间一阵剧痛,就不甘地陷入黑暗之中。
再度醒来,已经置身熟悉的宫殿。
我惊慌失措地坐起,在看到安静平和地躺在一旁的赵明源后,一颗心骤然松懈下来,下一刻,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对慕容律,我素来怀着很复杂的感情,恐惧有之,不屑有之,从来不是什幺正面情感。
但那是头一次,我对他无比感激。
摇摇晃晃地爬下床,扑倒在他床边。我拥抱住他,贪婪地感受着他的气息和温度,忘情地亲吻上他微翘的唇角。
“快醒过来,醒过来吧……”我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心里充满了平和温暖的情意。
“我说了一个谎。等你醒来,我就告诉你真相是什幺……”
只是赵明源一直未醒。
他睡得实在是足够久了。
但其实也可能并不太久,毕竟冬天仍未过去。其实,大概只是我日日这样守在他床前,才有了仿佛已隔三秋的错觉。
我疑心再这样等下去,自己大概是会疯掉了。纵然是从前被囚禁在那个小小的院子里十余年,也从未感到这样寂寞和恐惧。
是的,寂寞和恐惧。寂寞到学会了像他一样无人应答也能自说自话,恐惧到一次又一次伸手感受他跳动的脉搏,确定他的的确确还是一个鲜活的生命,而并非我的臆想。
我就日日这样矛盾着,害怕他醒过来,又害怕他再也不会醒过来。只是看见静静躺在床上的他,心口就会跳动得剧烈。
倒是……在十几年以后,再一次有了自己仍是一个活着的人的感觉。
也是头一次体会到,什幺叫度日如年。
那一日,送走了讨厌的慕容律,再回头看着他恬静的脸,我却不安起来。
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回想起慕容律的话。
“你会恨我吗?”慌乱让我抓住他的手,思绪骤然又被扯回那一日。
高大的身躯在我面前缓缓倒下,那双素来含着笑意的眸子里,充满了惆怅和温柔……
我在脑海中描摹着他温柔的眼睛,心中稍稍安定下来。
“不会的,不会的……”我握着他的手附在自己脸颊边,也不知是在说给他听还是在安慰自己。
“你喜欢我,对不对?你说过的,你说过要带我走,你喜欢我……我都记得呢。你不许反悔……”
他说过吗?
是什幺时候的事呢?
我费劲地回想着,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最终定格在去年那个春天,他将一件华美的喜服铺在我面前。
是的,那一件喜服……我痛苦又甜蜜地回想着它的样式,它的色彩和精美绣纹。
回想着他原来是那样喜欢我。
他原来,早已经许诺了一辈子。我那时为什幺竟会全然不相信他的真心?
而现在,却轮到我在这里渴望着他能够听到我迟来的回应。
还来得及幺?
那件大红的喜服,最终被我穿在了身上。
他把它藏得很深。抱着一种未知的执念,我翻箱倒柜寻找了整整一日,终于在内殿一个隐秘的箱子里找到了它。
手指触摸到柔软绸缎的那一刻,心头都开始发烫。
忽然之间,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你喜不喜欢我这样穿?”我跪在他床前,不知为何竟紧张得脸上发热,“你看一看。”
我将他两只手执起,缓缓放在腰间。明知他不会有任何回应,却还是忍不住闭上眼睛,幻想他在拥抱我。
他眼睛里满满的尽是温柔。
“我们离开,到江南去也好,到天涯海角去也好,再也不要管这些事情。”我慢慢说出内心的计划,“我和你两个人,盖一间屋子,不用太大。你喜欢闯荡江湖,那便去。你愿意我陪着我就陪着你,你若是不愿意,我就在家中等你回来。你喜欢幺?”
我含笑睁开眼睛。
对上的却仍然是他紧紧闭合的眼眸。
笑容忽然变得苦涩。
多幺寂寞。他根本看不见。他不会睁开眼睛,看我一眼。
“我伺候你一辈子。等我们……成亲那日……我会穿上它……所以,你看一眼……好不好?”
我轻轻地说着那些幻想,到最后,已经近乎哀求。
声音渐渐地低下去。我用手掌掩盖住脸,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响起来:
“看一眼,就看一眼……”
“……夫君。”
隔了几日,我头一次去见了父皇。
慕容律已将初时被流放远地的祁国皇族们尽数妥善安置。父皇如今与几位兄长一同住在帝都远郊的庄园中。
我去的那日,天气很是晴朗。虽然寒冷依旧,但冰雪已经开始消融,仿佛在预示着一场新生的到来。
十余年的漂泊,父皇如今已是古稀之年。或许是因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看上去很是精神矍铄。
纵然有些相对无言,可重逢的喜悦足以掩盖一切。这是多少年未体会过的脉脉温情。
谈话里,都刻意避开了这些年的遭遇。只是兜兜转转,仍然不可避免地被提起。
“阿音,这些年,苦了你了。”父皇的眼中,除去如旧日无二的慈爱,还带了些复杂而沉重的东西,“过段时间,你也搬来此处与父皇同住,可好?”
我的心也随之变得沉甸甸的。犹豫良久,还是向父皇道出那个,我已经做好的决定:“父皇,阿音不日便要离开帝都了。”
“离开帝都?”父皇有些诧异,随即又是忧虑的神情,“父皇晓得,要你……唉,你大概也是不愿的。可你一个人,要到哪里去呢?”
“我……”我低下眼睛,奇异地感到有些羞涩了,“我不是一个人。”
终于,不再是只有我一个人。
“你要带他离开?”
在沁心湖边,竟与慕容律不期而遇。
我仍慢慢朝长信宫的方向走:“这样,你便该放心了吧。我会带他远离帝都,随便寻一处村庄落脚,再碍不着你们。”
那场景光是想想,我心头的躁动就已经快要抑制不住。
只是不知,他……可愿意幺?
想起那仍在沉睡的人,心中忽然又生出些许怅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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