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路不归（2 / 2）

此刻他近乡情怯，仅仅是立于村口便忽欲潸然泪下。他走近那棵大榕树几步，忽闻孩童的欢笑声，路小云抬头望去就见一个小男孩正抱着树干对着他“呵呵”直乐。

“路小天你还不下来！”树下有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男人正生气地跺脚拍膝，气势汹汹地指着树上的男孩骂到：“你下不下来！你快下来跟我去见你爹娘！”

路小云闻言一愣，却又是一阵恍惚——那骂人的男人他自然是知道的；没想到地里种着大西瓜的路安伯都已老了这幺多，他面上的细碎的皱纹强调岁月的匆匆，路小云依稀记得在他小时候也喜欢带着一群小伙伴到路安伯的田里偷瓜。

想起这个，嘴角便忍不住翘了起来，可眼角却忍不住发酸。

“路小天”？视线落在树上嘻笑的男孩，他突然间心潮澎湃，正打算走上前，又听路安伯骂道：“怎幺和你那个大哥一样！路小云这个小兔崽子也爱偷我的瓜……”

路安伯骂到最后渐渐压低了声音，感慨起来。

“我没有大哥！”小男孩路小天朝着路安伯吐了吐舌头，不乐意道：“我爹娘说我没有大哥！”

路安伯瞪了他好一会儿，直瞪得路小天耷拉嘴角呐呐嘀咕，而路安伯又是重重一叹。

这一句、这一叹生生定住路小云的步伐；如同锥心刺骨，他的脸“刷”地惨白。

——爹娘是不是已不认我这个儿子了？

路小云不敢想象，他出神的模样引起树下其她谈笑人的注意。

“年轻人！年轻人！”

树下的妇人连叫了几声才唤回路小云的心神，眼见着清俊端正的年轻人将视线抛来，一位妇人热情地说：“年轻人，你看着是个外乡人，可是来我们村探亲访友？”

路家村一向热情好客，可路小云听着那声“外乡人”，竟觉得无比荒谬——“外乡人”，他如同一个外乡人。

但他该怎幺开口？我是路小云？我是那个“孩子王”路小云？

路小云望着妇人眼角的笑纹怎幺也无法开口。

“是啊！年轻人，你来找谁？”

路安伯也注意到路小云这边的动静，跟着问上一句；树上的路小天歪着脑袋看向树下那个陌生的哥哥。

“在下……”路小云张开嘴，所有的话卡在喉咙里；他想问一问路小天，你的大哥去哪了。

“在下只是路过此地。”欲言又止半天，路小云只想出这幺一句话，很快，他抬头望向路小天，竭力做出轻松自然的神色，笑问到：“你怎幺说你没有大哥？方才我听这位大伯说你可是有个大哥。”

他一笑起来，桃花眼漂亮的惊人。路小天被他这幺瞧着，面颊微微一红，嗫嚅道：“我爹娘说的……”

路安伯见了，叹了口气接过路小天的话，说：“他确实有个大哥，却不是他亲大哥，当年那孩子走丢了，没想到他爹娘又生了一个……”

路安伯的话语渐渐缥缈，路小云忽然沉默，就在方才瞬间他的神魂被尽数抽离，晴天霹雳不足以形容的事实摆在他的眼前，恍惚间，他的眼中唯有白茫茫的一片不见天日、不见风云；那白像无尽雪原的雪，凄凉而无处可去，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飘摇在天地间——眼中又倏然泛着鲜艳的红，如同雪原上成片连绵的南雀花，饱饮血肉红的骇人，所有的视线都会被它夺取……他

他的胸口再次涌现熟悉的痛楚，这一次却掺杂着无法排解的沉闷，堵在心胸直叫他窒息。

路小云掩饰的太好了！路安伯仍叹息那个不知道是被拐走还是离家出走的孩子、怀念那孩子幼时的活泼勇敢、感慨人世间的无常变化。

他只知道——他已无处可去。

那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昙花一现般地存在过，无人指责养父母的冷漠无情，唯有叹一句：世上果然亲疏远近分明！

路小云离开的时候，大家都用好奇地眼光目送这清俊的年轻人，要知道在这小小的山村里可是从来没有出过这般钟灵毓秀的人物。

一个惊骇的真相抽调了路小云的神魂，他无异于一个游魂跌跌撞撞地离开路家村；他甚至不敢回头，不敢回头再看一眼那只有些破旧的绢面灯笼。天边有霞光渐起，而相对的那片靛青天空中几粒星子挨着弦月触碰霞光。再过一个时辰，村口的灯会被点亮未归家的村人照亮脚下的路。

他想起九岁那年离家的晚上：小路上树影斑驳，这些张牙舞爪的影子从他的脚下延伸到远处村口，村口本该黑漆漆的，但从前有人在那挂了一盏灯，所以村口并没有那幺黑，虽然他仍看不真切，眼里却有一点点的明光。

——他再也回不去了！离开又回来，最终仍是循着离家的路越走越远，再也回不到挂着灯笼的路家村。

路小云不知道该走向哪里，他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山间，手心里是滩血污，喉头的血腥堵得人无比苦闷。

最终，他抱头蹲在了地上，划过血泪的脸埋在双膝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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