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
没有一个活人知道真正的幽冥是什么样子。天地初分,清气上扬、浊气下沉,一切极恶的最终汇聚之所,便是幽冥。
梅雪衣曾在与生死守界人那一战中,瞥见冰山一角。
那里的恶,浓郁成了魑火,永燃不熄。
那是真正的修罗炼狱,她只看一眼便已觉得窒息。即便狠绝如血衣天魔,也不愿想象自己身处幽冥之下,呆上一刻半刻。
而身后这个冷冷冰冰的男人,正是从九幽炼狱中爬回来的不灭之魂!
她的心脏真真切切地为他狠狠疼痛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那一次,我在妖域的盘龙平原被慕苍白设计围杀,幸遇幽冥现世,魑火烧了仙门八千人,助我死里脱生。那件事,是陛下的手笔。”
她用的是肯定的句。说到后头,尾音不自觉地轻轻颤抖。
要做到这样的事情,必须撕开生死守界人的封印结界。‘界’的反噬之力非同小可,再加上守界人的攻击……他定是殒落在那里了。
她以为的好运,其实是他为她付出了全部。
她回过身去,抬起手,抚上他苍白的胸膛。
“陛下……”
他低低笑了起来,攥住她的手指。
他比她高许多,弯下腰来,平视她的眼睛,语气淡淡:“王后,我自幽冥而来,大杀四方,灭尽想要欺负你的臭道士。那些火多灿烂,是为你燃放的焰火。我身披火光,为你而来。”
梅雪衣听他语气怪异,愕然抬头看他。
“我以为定能叫你再度为我心折。”他微笑,“可是王后竟一眼也不看,又一次随沈修竹而去。”
梅雪衣:“……”
第一只赶来救驾的傀儡,的确是竹。
“怎么罚你才好?”他掐住她的下巴,目光冷酷又温柔。
梅雪衣知道这事是真过不去了,撕开生死之界从幽冥爬上来的恶鬼之王,偏偏看见了执念最重的那一幕……即便如今已经知道竹是傀儡,亦是执念难消。
他能忍住没撕了她,可真是一个奇迹。
她捧住他那张绝世俊脸,踮脚吻了上去。
这个吻与往日不同。她的心绪是沉重的,但唇上的动作却像羽毛一样轻柔。
她缓缓地辗转,一点点触碰描摩他的唇线。
鼻尖时不时擦过鼻尖,她仔细感受他的呼吸,清幽的、极淡的味道,如今已经非常熟悉。
描过一遍之后,她将上下唇一起印上去。
捏住她下巴的那只冰凉大手变成了亲吻的阻碍,它沉沉缓缓地向下一滑,覆在她的颈部。
他手大,几乎环住了整个纤细的颈子。手指微收,不轻不重。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颈脉在他的薄茧下面跳动,也能感觉到他将再一次因她而迷乱放纵。卸下一个爱自己的男人的杀意,实在是非常简单。
“罚我,”她断续道,“一辈子跟在你身边,吃你的,穿你的,用你的。旁人看我的每一眼,看的都是你拥有我的证据。”
他闷闷地笑起来。
她趁机突破他的牙关。
分明是她主动进攻,不知怎么吻着吻着变成了由他主导。
心跳越来越疾,好像多久都不够。她从来也想不到,亲吻而已,竟令人如此沉迷。
他的手松开了她的颈,托住她的后脑勺,极尽缱绻。
终于他按捺不住,重重吸了一口气,将她带向池边。
“陛下那一次便为我丢了性命对么?”她睁开迷蒙双眼,凝视着他。
他低低地笑:“怎可能。我还没有抓住你,怎舍得死!那一次……我险些就灭杀了黑的。”
生死守界人一黑衣、一白衣。
梅雪衣怔怔眨了下眼睛:“难怪我最终与他们交手时,黑衣守界人实力要远远弱于白衣者。那一战我也只是险胜,如此说来,若不是陛下为我铺路,我根本走不到最终那一步。”
她以为自己踽踽独行,谁知每一个重要的步子里,都有他无声的付出。
她不禁再次眼热。
她怎么会忘了他呢,她怎么能忘了他呢?
今生忘记了他,前世除了复仇似乎也没为他再做过什么。她一个人带着傀儡们肆意快活得很,最终只差一步便能成仙成神。若她当真走了,岂不是要将他永远抛弃在炼狱之中?
“我欠陛下良多。”脱口而出的声音里微微带着颤意。
“不。”他捧起她的脸,“王后,若不是你……”
一阵恐怖的震荡打断了他的话。
灵泉、软玉以及浮在两个人身侧的灵雾非常诡异地散开了一瞬,就像被轰成齑粉那样,但是眨眼的功夫里,它们又恢复了原状,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卫今朝缓缓沉下眉眼:“不可说。”
梅雪衣难以置信伸出手指去触碰灵泉:“连水面都散了。难道这一切并非真实,我们其实一直置身于虚妄幻境?”
他摇头:“不是幻境。无事,走到那一日你便知晓。在此之前,我会竭尽全力,为王后弥补遗憾。”
“我其实没什么遗憾。”她那一生,身边除了三只傀儡之外什么都没有。
傀儡与她的交情是在人身死亡之后,所以那三个人的死其实并不能算作她的憾事。
“你有,只是忘了。”他淡笑着,欺身而上,再一次将她抱起,环上他的腰。
他的凶狠每一次都能拓展她的认知。
离开仙灵泉的时候,梅雪衣腿都是软的。她目光涣散,下意识地垂着头,生怕旁人一看见她的眼睛,便从晃动的波光之中,窥见灵泉中发生的那些狂浪事。
她迷迷糊糊,任由卫今朝牵着她,踏入一间异常宽敞的竹制大厅。
四壁与圆顶都是用粗细长短完全一致的紫色泪竹建造而成,脚下踏的也是致密的竹板,淡淡竹香沁人心脾,不过对于快要患上竹子恐惧症的梅雪衣来说,这里完全不是什么好地方。
她紧张兮兮地瞥了卫今朝一眼。
他倒是神色平静。他扬起宽袖,从迎上来的侍者手中接过两支灵簪,替她簪上一支,然后随手挽起他自己的黑发,簪在脑后。
梅雪衣看着他变成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身上衣衫也幻成了毫无任何特点的白色长袍。
原来是到了拍卖场。仙域能人辈出,一山更比一山高,高阶修士杀人夺宝的事情屡见不鲜,像拍卖场这样的地方,最是容易被人盯上。
为了让客人毫无顾虑地花钱,所有拍卖场地都会设置法阵,入场之前让客人们隐藏了真实的外貌,这样谁也不会知道东西究竟是被谁拍走的。
改变了形貌之后,卫今朝牵着梅雪衣,继续往里走。
她赶紧拽住他的胳膊,低低念叨:“陛下,你不收一收气势,易容有何用!”
就他这睥睨天下的欠揍气质,明眼人一望便能记上十年。
卫今朝垂了垂眸,低低咳嗽两声,抬起一条胳膊,沉沉搭在她的肩上:“王后扶我进去。”
梅雪衣:“……”
也算是本色出演了。
她偏头,唇贴着他的耳廓:“陛下虽说龙精虎猛,可是,为何没有了上一世的好身材?”
卫今朝微微一僵。
半晌,低低坏笑:“难怪还不够满足王后?方才是谁一再求饶。”
梅雪衣暗暗记下了他的细微神色变化。
她撅起红唇:“陛下既能为我磨茧,必也能为我炼出结实的硬肉来。”
他闭眼笑了笑,低声道:“好。”
说话时,两个人已穿过阳光漫洒的竹制通道,进入了拍卖的场地。客人都是分开入场的,离场也是,只要自己不要泄露太多特征,几乎就不可能被有心之人盯上。
拍卖会场人不算多,修士都注重身份,虽然易了容,却还是各自分坐一边,与旁人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距离,并不交谈。
“陛下到拍卖场买刀剑防具?”梅雪衣笑道,“怕是找错了地方。”
他摇头,淡笑:“买东西是其次。”
梅雪衣:“?”
很快,便有侍者将一只只檀木盒子送到圆台上方。
拍卖师和侍者同样也隐藏了真实的形貌,放眼整个会场,每一个人都长着一模一样的脸,个个面无表情,身穿白衣,乍然一看十分惊悚。
拍卖师用毫无起伏的语气开始介绍拍卖物品。
明显能听出一股无精打采的劲儿。
今日拍卖的东西没什么亮点,客人少,且兴致不高。
例行公事过一遍,争取每件拍卖品都被人底价捡走,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灵草、丹药、法宝,一件件流水般走过场。都是最普通的东西,件件底价成交,价格不超过一百灵石——还不够泡一次仙灵泉。
梅雪衣有些糊涂了。
一般按着话本上的桥段,主角进入拍卖场,总是要用低价捡到旁人都不认识的绝世宝贝。
她原以为卫今朝也是来捡宝贝的,可是今日拍卖的东西都已经摆了出来,平凡得一目了然。
眼见最后只剩下一株灵草。
紫砂珠。在今日的拍卖品中也算是独占鳌头。
别的东西成交价都没超过一百,而它,起拍价便是一百二十枚灵石!足足比别的东西贵了好几十,都快够得上半次仙灵泉了。
梅雪衣不自觉地在脑海中为它准备了介绍词。
她懒懒地笑着,视线扫过那株灵草。紫砂珠是一些冷门丹药的辅料,不常见,等闲也不大用得上,贵就贵在愿者上钩。
不过在梅雪衣看来,这种灵草最大的价值其实是观赏价值。
它非常漂亮。
花盘底部是几枚并列的紫色小圆珠,像琥珀一般,一缕缕丝绒般的花瓣像扇面一般包裹在外围,透出梦幻般的蓝紫色。许多女修会用它装饰秀发,或是别在衣领上。
果然有两名女修开始竞价。
其中一人财大气粗,每次加价五十灵石,显然是不愿意啰嗦,只想速速带灵草走人。
可惜另一名女修正好与人热恋,她身旁的男修不愿在心上人面前落了面子,虽然听着声音有些肉疼,却也是紧紧咬住竞价,踩着底线五枚灵石一加,就是不愿撤退。
没几个回合,紫砂珠便拍到了四百七十五灵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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