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第一次踹裂了树干时,夏侯玉心中便已懊悔不迭。
还是大意了!
那东海蛟筋乃是神话传说中的物什,坊间是这么流传的——“东海有蛟,乘风化龙。欲达九重天,必历九千罡风劫。蛟龙穿风破云,筋之韧,可缚仙人。”
夏侯玉毕竟年岁尚小,得此奇物自然是意气风发,热血一激,觉得自己上可摘星揽月,下可潜海擒鳌。
她炼就一身浑厚内力,又根据地上残留的足印精准计算出了隐身妖人的行动轨迹,便觉得万无一失。
没想到百算一疏,万万没料到妖人竟有如斯恐怖的巨力,身在半空无从借力之下,竟能生生踢断二人合抱的大树!
眼见即将遭遇妖人反杀,夏侯玉便喊——“王后救命!”
话音未落,只见一张大网从天而降!
妖人被罩了个猝不及防,刚想挣扎,那网兜便迅速收缩起来,像捕到一尾鱼一样,将他一兜一吊,顷刻就缚成了一只动弹不得的茧子。
眼前一花,俊美无俦的卫王和醉猫王后已站在了面前。
夏侯玉颇有一点不好意思,干咳一声,自嘲道:“果然金钱并非万能,我以为有了价值连城的蛟筋,捉个把妖人当是手到擒来。”
这话梅雪衣就不认同了。
她醉眼朦胧地斜着夏侯玉:“太子此言差矣!”
“哦?”
梅雪衣得意地笑起来,伸出一根葱般的手指,‘刷’一下,干脆利落地指向地上的茧子:“你且仔细瞧瞧那是什么?”
夏侯玉狐疑地凑近了一些。
那是什么?当然是一张网,是他们仙家的宝贝……
夏侯玉身形凝滞,半晌,难以置信地回头望向梅雪衣:“这是……蛟筋制成的网?!”
梅雪衣老神在在地点头:“太子没能功成,是因为钱花得还不够。”
夏侯玉:“……”说得好有道理,完全无法反驳。
落网的修士并没有管怵那份沉稳淡定,他回过神来,阴恻恻地威胁道:“我乃仙门中人,若我有个好歹,你南昭全境必定鸡犬不留!”
夏侯玉冷笑:“那可真轮不到你来操心了。”
梅雪衣歪着脑袋,迷蒙着醉眼思忖了一会儿,心中有些奇怪。前世没有她和卫今朝插手,夏侯玉是怎么解决这个修士的?
念头刚动,便见一架攻城车轰隆隆地被百余名将士推了过来。
车上运载了一只烧得通红的大铁炉子,炉中‘咕嘟咕嘟’地冒着熔岩般的泡泡,一股股奇异的金属焦糊味蒸腾到半空。
“太子殿下!”将领匆匆来报,“金水就位,是否就地处决妖人?”
梅雪衣明白了。虽然这修士踢断了大树,但蛟索仍套在他的脖子上,封锁灵力,令他受制于人,前一世,南昭众人必定付出了极惨重的代价拖住了他,硬生生将他封进了滚沸铁水里。
夏侯玉是留了后手的。
夏侯玉抬了抬手:“不忙,先用小火煨着。”
将领:“……是。”太子殿下这个煨字实在是用得很接地气啊。
只见黑袍太子缓步走到梅雪衣的面前,恭恭敬敬拱了拱手,压低了嗓门用气音道:“卫王、王后,客套话我也不多说了,眼下有个很严峻的问题——若是依着我原本的计划,用金水封了这妖人的话……咳,实不相瞒,蛟筋网我肯定是赔不起的。”
梅雪衣大手一挥:“交给我们来解决!”
夏侯玉微垂着头,唇角几不可见地勾了勾,道:“且容我先问他几个问题。”
“嗯。”
夏侯玉微笑着揖了揖,长袖拂到身后,阔步踱向网中的修士。
卫今朝揽住了梅雪衣的肩膀,似笑非笑:“黑与白,真是互补。”
慕龙龙太笨,夏侯玉太精。
三言两语,便把后续的事情都推给了梅雪衣,连人情都不必欠。
当然站在夏侯玉的立场上,这样做无可厚非。身为王储,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整个国家的利益,理智必须压倒真性情。
夏侯玉走到修士身边,她垂眸,冷傲地睨着修士,缓声问道:“不知你这不坏金身,禁不禁得住金水浇筑?”
修士看到那攻城车驶出来时,心中已知不妙。
倘若真被扔进这沸腾的金水里,即便一时撑得住,但等到金水凝固,早晚也会活活憋死在金俑之中,那才叫漫长而苦痛。
“我乃仙门长老。”他心中已然发虚,嘴上仍然强硬,“我若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我怕你南昭承受不住滔天大祸!”
“笑话!”夏侯玉冷笑,“贼人狼子野心,意欲亡我国土,我南昭与你们本就不死不休,又何惧威胁?你若将幕后主使一五一十地交待清楚,或许还有能一线生机!秦参将,将金水运过来!”
“是!”攻城车轰隆隆驶近。
修士其实远比凡人畏死。
凡间帝王只是坐拥权势,便渴慕长生,不舍得离开这个世间。而修士踏上仙途,得以亲证大道,见识过无上玄妙,知道未来有无尽可能,登仙称神也有径可循,谁又会舍得去死呢?
“我说!”看着那热腾腾的金水渐近,修士彻底破了心防,高声道,“我之前与太子妃所说的一切并非虚言!寇国的玲珑公主,当真是我们飞火剑宗宗主在凡间的私生女!我的任务是守护她,满足她的一切要求。那玲珑公主谁也看不上,偏偏就爱上了夏侯太子你,这我也没办法啊!”
听到‘飞火剑宗’这四个字,梅雪衣不禁摁住了额角:“为了南帝轩辕仁的大业,飞火剑宗宗主可真是鞠躬尽瘁,处处留种哪!”
她原本以为到南昭国办事的是南洲的修士,没想到在遥远的南域,竟也有飞火剑宗宗主兢兢业业的身影。
她叹:“那位宗主反正名声在外,不小心闹大了,有人有心来查,也只以为是他在凡间弄出的桃-色-纠-纷。”
卫今朝淡笑:“都是棋子。”
“嗯。”梅雪衣看着面前的修士,“底下的喽啰根本不知道真相。”
事实上,发生在南昭国的事情,与当初发生在卫国的事情并没有任何区别。
她挑挑眉毛:“轩辕仁当真觉得用这样的手段就可以避过因果轮回么。我倒是觉得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饮鸩止渴罢了。”卫今朝淡声点评。
那修士继续说道:“夏侯太子你若不是这般固执,早早答应废掉你身边的太子妃,迎娶玲珑公主的话,也就不会有这场战事。男儿活在世上,岂能耽于情情爱爱?再说,你身边这太子妃,对你也没几分真心!”
一听这话,太子妃立刻拎着裙摆跑到夏侯玉身边,装模作样地抹眼泪:“殿下……你可不要听这妖人挑拨!”
修士瞪着太子妃,道:“你若是真心待他,我与你分析了利弊,你便该知道离开他才是真的为他好!只要你离开夏侯玉,让他娶回玲珑公主,一场干戈便能化为玉帛,你们南昭不知能少死多少人!可你呢?你为了一己私欲,非但不听我良言相劝,还害我至此!当真是蛇蝎心肠!再有,你明明已中了绝嗣的毒,赖在他身边也无法为他开枝散叶,但凡待他有丝毫真情,这种时候也该退位让贤!”
夏侯玉与太子妃相视而笑。对方千算万算,万万没算到夏侯玉是个女人。
梅雪衣悄悄探出手,扣紧了卫今朝五指。
人啊,总是关心则乱。
前世的自己,为了他,为了卫国,最终选择了离开。这一下,她是切实体会到当时的心境了。
“苦了王后。”卫今朝反握住她,冰凉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她的腕,“那些日子,一个人在外面定是十分孤独心酸。怨我,明明人就藏在眼皮底下,居然没能将你捉回来。”
她斜眸望他,见他那双幽黑的眸子里面燃着暗火,灼灼逼人。
不必细想也知道,他此刻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不正经的东西。
捉回来做什么?
当然是让她欲生欲死了。
卫今朝念头一起,顿时执念焚心。
他隔空将那茧子抓了过来,一双黑眸定定看着修士:“负责南昭的,共有几人?”
修士心中骇然,若不是被网成一个茧子的话,此刻已双膝失控,伏跪在地。
这般恐怖的威压,他活了数百年竟是从未见过!
脑海一片空白,双唇嚅嗫,呆呆愣愣地回道:“三个。我负责玲珑公主,我徒弟以国师之名跟着玲珑的生母,还有另一位白长老,月前回了一趟宗门,这几日大约便会从仙域过来。”
卫今朝随手将他扔到一旁,沉吟片刻,道:“国师已被王后射杀。白姓之人回到仙域,便会知道卫国之事。”
梅雪衣点头:“为防万一,兴许会有高阶修士与他一起过来。”
“无事,在这里待上几日便……”他的笑语蓦地一顿。
梅雪衣正想留在南昭与夏侯玉亲近亲近,刚一喜,忽然听着卫今朝压低了声音,轻声哑笑:“去截。南域有瑶池,正想带王后一游。”
说罢,他将地上的修士一脚踢到了夏侯玉面前,笑道:“蛟筋不值什么,赠给夏侯太子了。此人你自行处置。”
话音犹在,他已拥着梅雪衣瞬移到了天边。
梅雪衣:“???”
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还走得这么急?
“陛下没有把伤药留给她。”她惦记着夏侯玉吐的那口血。
“帝气环身,一点小伤不妨事。”卫今朝随口道。
一听这话,梅雪衣不禁双眼发亮:“她会成为人皇对吗?”
“多磨炼,或许。”卫今朝漫不经心。
东方渐渐翻出了鱼腹白,崇山峻岭在云层下方奔跑,不多时便离开了凡域,掠入重重迷雾之中。
他的修为已在世间之巅,行进速度极为惊人。
仙域南大洲近在眼前。
梅雪衣忍不住轻轻拽了拽卫今朝的衣裳,低声问道:“陛下,那瑶池是露天的对吗?”
“嗯。”他眸色莫测,“位于灵山顶。”
梅雪衣悄悄舒了一口气。
他昨日穿上玉衣,把她欺负得有些过分。
直到现在,她的身体还残留着冰冰凉凉的异物感,此刻若是再要与他亲密,她恐怕有些难以承受。
露天的池子,他总不会胡作非为了。
卫今朝看穿了她的心思,他藏好眸底一抹坏笑,不动声色地带着她向前飞掠。
仙云分拨左右,梅雪衣忽然在云雾中央发现了一枚莹润的幽绿玉珠。
它就那么突兀地浮在半空。绿得通透,漫天流云环绕着它,时不时遮掩掉少许玉色,它静静悬在云中,就像是世界破了个缺口,露出方外的玉质流光仙境。
“那是什么?”她轻声惊叹。
卫今朝笑而不语,长身一掠,穿过最后一层云雾。
原来是雪山之巅的绿色灵池。
梅雪衣从未见过这般清澈的水。它就像幽绿的镜面,没有一丝波浪。
看上一眼,便让人完全压抑不住内心的渴望——想要跳入池中,搅动这如镜如玉的水面,让它碎出万千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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