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亲王带人匆匆赶来时天色已晚,还带着一群大理寺官差。宋知欢听了回禀,微微皱眉,知道这件事算是在皇帝面前挂上号了。
来回话的人见宋知欢拧眉沉默,不免心中揣揣。
宁馨对她道:“你下去。”
“是。”那人如蒙大赦,忙行了一礼,退下了。
宋知欢也回过神来,吩咐:“取我的斗篷来,咱们迎出去。”
柔成笑了一下,应了一声,一摆手,不多时便有忍冬捧着一件宋知欢素日穿的羽缎素面卷草纹白狐斗篷来为她披上,宁馨与修婉也各自披上斗篷,三人出了院子。
“妾身给王爷请安。”“女儿给阿玛请安。”
雍亲王淡淡道了“免”,一面问宋知欢:“世子现在何处?”
宋知欢忙道:“就在偏院里,方才郎中看过了,已上了药、包扎好了。王爷可要去看看?辛夷,引……”
“不必了。”雍亲王随意对一个身材粗壮的婆子招了招手,“你,带路。”
宋知欢先是一愣,看了看那群官差倒也反应过来,于是轻轻一欠身,道:“妾身告退。”
对甲方爸爸自然是要关怀备至的,雍亲王一出乌云达赉暂居的小院子,便见身着轻裘雪褂子的侍女已经候在门前,他看着有些眼熟,想来是宋知欢身边的人,却对不上名字。
“奴婢茯苓,奉侧福晋的吩咐,在此等待王爷。”宋知欢身边的人自然是有眼色的,况且茯苓惯来伶俐,当下对着雍亲王一欠身,面带恭敬地徐徐道。
雍亲王点了点头,道:“你家侧福晋呢?”
“侧福晋在正院候着呢。”茯苓微微侧身,对雍亲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王爷请。”
正院上房里自然是房屋温暖、馨香满室。
雍亲王一直微微皱着的眉此时也稍稍松了松,抬手命众人起身,在温暖的炕上坐下了。
修婉接过侍女捧来的一只白瓷彩釉龟寿纹茶盖碗奉与雍亲王,一面道:“阿玛劳累了。”
“没什么。”雍亲王端起茶碗饮了两口,神情舒缓不少,又命:“都坐。修婉,将今日的景象与我说说。”
修婉应了一声,将上午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本是额娘在庄子里待得无聊,闹着要上山看看……听到声响,有人过去一探,又将人救下。”
雍亲王听了,沉吟半刻,忽然露出些笑意来,对宋知欢道:“你倒是歪打正着,上山散心也能救下未来姑爷。”
宋知欢只一笑,未曾开口。
宋知欢对雍亲王素来是不大热络的,宁馨更不是什么热情温柔的人,好在有修婉在,倒也不显得内室气氛冷清。
宋知欢只肖端着茶坐在一旁温婉贤良地笑着,便不显得出格。
一时膳食齐备,宋知欢请雍亲王移步餐厅用膳,又吩咐:“给跟着王爷过来的官差们也备一份膳食。”
柔成已笑着应了,“厨房上都备了,和咱们庄子上人的吃食是一样的,不过多做两口,没什么难的。”
“我这地方偏僻简陋,但愿他们不会嫌弃。”宋知欢故意开口。
果然,雍亲王冷哼一声,“出来办差的,还要大鱼大肉吃客宴不成?”
不过想来这也是一件紧急事情,晚膳用的很匆忙,雍亲王拿出平日在衙门里赶时间的劲头,两碗饭一碗汤下肚的很快,菜式倒没动两筷子。
乌木包银的筷子啪地一撂,干脆道:“爷走了。”
宋知欢几人忙起身送,见一群人匆匆策马而去,宋知欢轻叹一声,“可惜了我的野鸡肉……那骨架子当真入味,就粥定然好吃。”
柔成在一旁艰难忍笑,不由道:“您放心,辛娘备了粥,这会子回去,您还能续上半顿。”
“快快快。”宋知欢忙催促着,宁馨难得微微挑了挑嘴角,修婉已彻底忍不住笑,跟在宋知欢身后回去了。
果然辛娘是最知道宋知欢口味的,只拣些别庄上产的米熬出一锅粥来,文火慢炖,米油都煮了出来,很合宋知欢的口味。
修婉也尝了尝,然后笑道:“这米比素日的胭脂米口味好些,倒也不比碧粳差。”
柔成笑道:“这米是庄子上的改良品,说是桃花米和胭脂米改出来的,蒸饭不得,煮粥味儿却极好。”
又有一碟子红油玉兰片,也很是脆爽可口,极为开胃。宋知欢美滋滋地饮了两碗粥,方才想起被忘在偏院里的可怜姑爷,便问:“给世子送了吗?”
柔成忍不住直笑,当下道:“指着您想起来,只怕灶都冷了。”又道:“您放心,辛娘记着呢。这粥送了,还有一碟子只加了盐的玉兰片、一碟子笋油拌的豆腐,都是很清爽可口的菜式。”
宋知欢忍不住道:“倒是给当成兔子养了。”
“食不言。”宁馨持公筷为宋知欢添了些小菜,口吻淡淡的。
小隔间内立时安静下来,修婉悄悄忍笑,闷头喝粥。
这一桩事情后续是如何处理的宋知欢不得而知,也没那个好奇心去打听。倒是那位乌云达赉世子在这边住着养伤,辛娘念着他是未来姑爷,做什么也给他带一口清淡的,修婉也时常去探望,初时未曾觉得什么,等宋知欢带着人回府过年时,却觉有些寂寞了。
一则这些日子与未婚妻也处初出几分情谊来,二则饭菜也不如初时可口,不免有些感怀。
还是年下里,雍亲王开口,叫还养着伤的乌云达赉世子往雍亲王府过年去,外院单独收拾出一个小院子,不叫世子孤家寡人过了年。
——王爷和王妃倒是惦念,只是如今已是大雪封路,动身不得。
乌图王爷几封急信上了雍亲王的案台,明里暗里许出多少的好处,就求着雍亲王能多照看照看世子。
倒不是怕雍亲王府会苛待未来姑爷,只是为人父母的,总有操不尽的心,生怕孩子不在身边有什么闪失。
这夫妻两个膝下唯此一子,若是真出了什么闪失,便是天降惊雷了。
因王妃身子弱,如今还没敢如实告知伤势呢,只说磕碰出轻伤来,修养两日便好了。
一说宋知欢回了府里,见韵姐儿已是妇人打扮,倒仍然是面上带着笑的样子,怀里抱着被命名为永瑶的小阿哥,看着消瘦了些,想来是照顾小孩子劳累。虽如此,精神头却极好。
也算求仁得仁。
那小孩子被养得白白胖胖的,杏眼儿圆脸,看着很讨人喜欢。
宋知欢抱了两下,虽觉陌生些,也不哭不闹,自己歪在宋知欢怀里玩着袖口的刺绣,等再被韵姐儿抱回去时,便眉开眼笑的了。
这孩子打出生起就在韵姐儿身边,也是极亲近。
华姝倒是精神奕奕的,一个年里有侄女处处仔细妥帖的照顾着,半分没操心,只肖坐在炕上逗着小孙儿,一切自有韵姐儿打点妥当。
回头便与宋知欢叹道:“我算是享了一回儿媳妇福了。”
宋知欢正想着方才葳蕤苑见到的景象愣神儿,听了便笑,道:“你这福都享了多少年了,今日才拿出来说。”
“韵姐儿的福是享了多年了,儿媳妇可是头一次。”华姝道:“前头那个,年时她床上躺着,也没什么。可就端午时候,她还好好的?也没念一念我这婆母。”
“人死如灯灭,好好的提什么。”宋知欢唏嘘道:“无论在世时多少的不是,你这大孙子可是她用命换来的。”
华姝听了一愣,然后也叹了一声,道:“我也想感念她些,只是难。倒是韵姐儿,把她画像挂在永瑶屋子里,也不让永瑶管她自己叫额娘。”
“额娘和娘又有什么区别呢?”宋知欢道:“不过是个称呼罢了,咱们从小也不是叫着额娘大的。”
华姝叹道:“到底永瑶是满人,不一样。”
“翼遥还叫我阿娘呢!”宋知欢这可就不服了,“满人汉人又有什么?永瑶念着韵姐儿的好就比什么都强。到底是生母用命换来的,你说断了就断了?”
华姝怔了半晌,然后苦笑着开口,“也是,是我愚了。也不怪我偏心,人心都是肉长的,天长日久,哪分不出个远近亲疏来?”
宋知欢听着,知道她说的一是永瑶,二也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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