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江晚儿一条腿曲起半跪在床榻上,蜿蜒纤瘦的脊背和扬起的头颅成一条好看的弧线。
手臂前伸,嫩白的小手里轻轻攥着连戚深色的衣摆,这姿势和那优雅的猫儿何异?
连戚的手猝然紧握,眸中烛火跳跃。
克制地深呼吸几下,他才半垂着眸子,把江晚儿的手包住从自己的衣摆上取下来,半推半抱的姿势让她重新躺好,被子重新盖上,道:“臣不走。”
他声音温柔又沙哑,让人跟着平静下来,江晚儿不放心,柔胰从被子里钻出来,捏住他袍子一角,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连戚呼吸微顿,随即在床边坐下,像哄孩子般轻拍着的被子。
江晚儿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自己好像又做梦了。
梦里,有雷嗔电怒,还有人缱绻地亲吻她的额头、眼睑和鼻间,最后,在唇瓣上留下轻柔地一吮……
次日。
江晚儿被唤醒更衣的时候,连戚已经离开了寝殿。想着今日的早朝怕是不能早早结束,江晚儿特地吩咐人将今日的点心换成了糯米薄荷饼好提神。
但有薄荷还不行,江晚儿怕自己顶不住,便对着铜镜问身后的半夏:“哪种茶最苦?”
“苦丁?再不然就是黄连茶或者莲芯茶。”
别的江晚儿不知道,但是莲子芯……舌头有点怕。
“今日各位大臣许是会比较焦躁上火,多准备些莲心茶。”
站在她身后挽发的嬷嬷手轻轻一抖,险些弄疼江晚儿。
绷着的面皮下全是惊悚,心中默默给那些大臣们点了根蜡烛。
“百姓乃国祚之根基,于大人当真不肯让步?若是起了民变,于大人可担当的起?”
“本官负责我朝所有兵将的补给,银子给了你户部,兵将们吃不饱穿不暖何以御敌?”
“事有轻重缓急!”
“兵不可一日无粮”
“怕的是有粮无娘,他们拼死搏杀的意义何在?”
“戍边扩土乃千古之基业,岂能与眼前相提并论!更何况国库之事本应就是你户部的事情,觊觎他人之物,实乃可耻!”
“你简直——”
“大人,朝堂咆哮是要杖责的!”
江晚儿双手抱着齐暄,小身板坐的笔直听下面唇枪舌剑,一点儿也不比战场的刀光剑影来的逊色。
国库无银,户部要赈灾便盯上了早就拨给兵部的那块肥肉,可人兵部不干呐!
赈灾不利引起民变,户部就是千古罪人。
可若是因短了粮草兵马导致边关失守,兵部尚书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
都是关系着阖族身家性命的事情,双方寸步不让。
江晚儿给连戚使了个颜色,让人给他们奉上茶水,方才争执最凶的两位尚书一口灌下去,脸色瞬间绿了。
可这是金殿,谁也不敢将那莲芯茶喷出来,挺着脖子硬是咽了下去。
江晚儿道:“诸位大人为了大齐殚精竭虑,哀家甚是感动,便替皇上准备了一些祛火降燥的莲芯茶,诸位尝尝?”
宫人们鱼贯而入,垂着脑袋不看这些大臣们黑得快滴水的脸将茶奉上,随即脚踩风火轮一般退了下去。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大臣们总不好因着这点儿事儿和江晚儿争执,更何况她也说了是替皇上赏赐的。
有人面不改色的饮了一口略作表示,有些尝了之后直接苦的腰都弯了下去。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点儿小插曲却无形中将大殿上的硝烟气消弭了不少,几位阁老望了眼珠帘,对江晚儿的评价反倒是高了几分。
除了荣系一派。
咚!咚!咚!
震耳的擂鼓声远远从宫门外传来,大殿上的朝官们纷纷转头去望。
“登闻鼓?”
“何人奏响登闻鼓?这鼓已有近二十年没响过了。”
皇宫南门外。
连永坐在不远处的茶楼上往下看,问身后刚进来的人:“阻拦的人都解决了?”
络腮胡子的大汉站在不远处,恭敬道:“干爹放心,寨子里的人穿着流民的衣裳在护着,不会让人下黑手的。”
“嗯,”连永收回视线,将桌子上准备好的匣子推给他:“此时一了,你马上带着你的人离开京城去避避风头,千万小心。”
络腮胡子的大汉也不客气,将匣子抱在怀里:“是,不过儿子不明白,咱们向来只求自保,从不与官斗,这次为啥要冒这么大风险?”
连永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没有回答他的话。
为啥?还能为啥?还不是那臭小子为搏美人一笑做出来的蠢事!
原想着自己全须全尾地退下来能安度个晚年,这可倒好,被那臭小子摆了一道,把脑袋都别到裤腰带上了。
“你知道太多并没有什么好处,下去盯着,只要人进了宫,你们就赶紧走。”
络腮胡子看连永不愿多说,识趣地没再问,抱着一匣子退出去,剩下连永一个人气的猛灌了一大口茶!
有小太监从外间进来:“大监,说书先生和乞丐流民那边已经安排好了。”
连永点头:“嗯,吩咐下去,待今日那上述的人被押出来,戏就可以开锣了。”
等小太监接了命令下去,连永望着皇宫大殿的方向心中大骂:没出息的混账东西,果然是有了媳妇忘了爹。
居然还敢怂恿福娘帮着说情?杀千刀的阴损玩意儿!
连戚站在江晚儿后面认了半晌才将喷嚏忍下去,算算时辰,想到连永那气的咬牙的模样,他半垂着眸子藏下笑意。
人都有弱点,比如江晚儿于他;比如福娘、阿玲于连永。这些弱点是他们的命门,简直一击必中。
击鼓之人双手捧着诉状被人架上来,因为受过刑,一身衣衫背后都被血浸透,人也抖的厉害。
江晚儿抱着齐暄坐直身体,取走齐暄手中的玩具,低声在齐暄耳边道:“皇上,你要记住,下面的人都是你的臣民,他们敬你爱你,你将要也要好生护着他们,知道嘛?”
小齐暄哪里听得懂她说什么,但一双眼睛还是被珠帘外的人群吸引了过去。
她们母子看不清下满的具体状况,只见那人高举诉状,凄声铿锵:
“草民江南浠水城举人严鸣,字博知。状告当今圣上德不配位,至江南四城四十二县水患成灾,饿殍遍野,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此其罪一也!告当今圣上治下不严,贪吏纵横,谄上抑下,至百姓瘦骨难活,伸冤路断,此其罪二也!告当今圣上软弱无能,至百官推诿,贻误百姓生机,累丧数万性命,此其罪三也!以上,有万民血书可佐,有浠水城知府所设暗账为证!”
他将诉状恭敬地放到一旁,又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卷长布,在百官面前徐徐展开,上面殷红的手指印刺得朝官们眼睛生疼。
“大胆!此人行举无状,信口雌黄,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
荣淮第一个站出来斥责:“此乃朝堂,你一个没有任何官职的乡野草民胆敢诬告今上,按例,当诛九族!来人!”
“荣大人,不可!”许阁老站出来:“此人身怀万民血书,击鼓而来,荣大人万不可如此草率行事。”
大家都是老狐狸,有些话不必说明白就知道什么意思,那登闻鼓可不是随便敲的,若如此草率把人收监了,只怕民怨沸腾。
江晚儿眼尾泛红,看着他们在下面唱戏,捂住齐暄耳朵的双手悄然放下。
她微微转头看向连戚,那人依旧是沉稳平静地伫立在她不远处,只是在她望过去的时候安抚似的眨了下眼睫。
江晚儿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这些的,可这么短的时间,既要搜集证据,保护好前来递状的人,还要组织好人做万民血书,其中风险又岂止是殿中所跪之人三十板可比?
她的神仙哥哥,好厉害!
接下来的朝堂比之先前沉闷了不少,口诛笔伐的言官们讷讷不肯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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