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
她仿佛睡了很久,睡到了这个王朝的更迭变幻。锦绣江山,一朝成火海。
在一股剧烈的锥心之痛里,沈青鸾倏忽睁开了双眼。眼前是熟悉的陈设布置,一架松山鹤影的屏风分隔内外。
……这是,王府?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掌心内有几处薄茧。她出生将门,十五岁领兵,镇边八年,战功赫赫,这确然是她的手。
铜炉上香雾升起,是她惯爱的那一款,沾衣三日不绝,因这香料之故,即便是他人的暗桩,也绝不敢踏入这间房一步。
近身侍奉的女婢从外床起来,拨帘喜道:“主儿,您醒了。”
沈青鸾抬眼看了看煮雪,抚额揉了揉眉心,问道:“几时了?”
“辰时三刻。”煮雪答道。
另一个大丫鬟斩春捧着洗漱用具,见煮雪系珠帘,便知晓主儿已醒了,便进入内室,跪在沈青鸾面前抬手奉上。
她甚少醒得这么晚。沈青鸾洁面漱口时,脑海里搜索着记忆,想要知道自己回到了那个时间段。
辰时三刻……这个室内的陈设应该在那次的赏赐之前……是……
下旨封王这一日。
即便大启任官的原则上不禁男女,但仍有地位上的不公。沈青鸾是这启朝开朝以来,唯一的女异姓王,足以载入史册,流传千古。
也就是在这一日,她与郑玄相见的第一面。那人立在启皇身侧,浑身透着一股谪仙人的冰冷疏清,与她遥遥对望一眼。
沈青鸾更衣梳发,一根镶金玉簪将长发簪起,别无装饰。她伸手习惯性地向腰间探了探,却发现那块双凤玉佩不见了。
不见了……
她转过头看向煮雪,后者也在呈衣的盘中寻觅数次,并无发现。煮雪心头咯噔一声,扑通俯身跪下。
这一动,带得满室女婢皆是俯身低首,大气也不敢出。
沈青鸾瞥过去一眼,淡淡道:“起来。”
煮雪的身子顿了顿,颤着手站起身:“奴……奴一定好好彻查,查出这府中是谁吃了豹子胆敢偷主儿的东西。”
丢个外物事小,丢了主儿的随身物事大,届时若落到朝中有心人手中,他们这帮人都合该乱棍打死。
“放出消息,说我的玉佩丢了,谁拾到,有重赏。”
“是。”
“还有……”沈青鸾怀疑玉佩有可能因她附身的缘故,已葬进火海了。她顿了顿话语,用平常语气问:“我素闻国师身有顽疾,不知是怎样的顽疾。”
她前世只了解过如何弄死对方,从未想过探问如何救治对方。
“国师大人所患之病从母胎带出,据说是一种奇毒。”
奇毒……沈青鸾闭了闭眼,振衣举步,步出内室。后方女婢跟随着她直到外室,从外室便替换成侍从跟随,而正在此刻,当年的册封诏书也如约而至。
连词都没改,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笑面太监将圣旨递到她手心。这是皇帝身边三位大太监之一的青竹大监,深得皇帝信任。青竹年方三十上下,容貌阴柔俊秀,手持拂尘抬手道:“在此恭贺景王殿下。”
她初次受封便是景王,这个府的景王府牌匾挂了很久,待郑玄退隐后,才换为摄政王府四个字。
“多谢青竹公公,我即刻入宫谢恩。”
此时的朝野,还未成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棋盘。这位青竹,也未曾死于宫斗诡诈之间,仍是帝王身边的红人。
青竹面容含笑,道:“国师大人正在宫中伴圣人驾,王爷可晚些去,不碍事儿。”
沈青鸾挑了下眉:“我与玄灵子还未谋面,此番正得相逢。”
玄灵是郑玄的道号,而玄灵子是对他道号的敬称,众所皆知。
青竹似是有些讶异,却也未曾多言,而是与沈青鸾寒暄几句,便因身有要务辞了面。
此时是盛夏,原本的将军府被景王府三字换下匾额,各式赏赐皆入府中。沈青鸾未进车马软轿,让侍从牵她的马来。
一匹通体雪白,四蹄如墨的神骏哒哒牵来。鞍鞯是往常的,按上手的触感都熟悉。沈青鸾踩蹬上马,手握缰绳,脊背挺直,当有多年征战的飒爽气质。
那双眼内勾外挑,形如丹凤一般,睫羽密且长,两道远山眉,眉尾微挑,顾盼神飞。而当她驭马时,这一副好相貌全然被通身的气场压下,只扫过一眼,便给人有血海之间、地府深处之感。
曾有一位国公致仕前,遇到当时还是女将军的沈青鸾,便击掌赞叹:“英博亮拔,萧萧然林下风致,此女必成大器也。”
京中不许纵马狂奔,却允许驭马。沈青鸾骑着“飞云”,身后随了一位护卫,再无其他,直入帝宫谢恩。
·
炉香幽远,长柱盘九龙。广榻之上,当今圣人倚靠榻边,手持一卷书册,似已有醉意。
宫女两旁侍墨添茶,颠中静谧非常,只有一人清越疏冷的讲道之声。
“……天地者,太一之所生也。是故,太一藏于水,行于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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