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臣已归,夜幕降临。
帝宫最高的阁楼之上,凛风掠耳,在一片苍茫冷郁之地映出火红的影子,靠在围栏旁边。
这片土地、这个王朝最高的天下共主,就站立在沈青鸾身畔。
“玄儿算朕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摩挲酒杯,烈酒从喉间滚落,烫得肺腑俱热。而冷风却寒厉,冲荡进眼眶脸颊边,刮出不知是因酒液而起、或是因寒冬而起的淡淡红色。
“你要迎娶他,可是真心的么?”
今上问的这句话,沈青鸾虽不信他对郑玄有确如长辈般的疼爱,但也算是问得不算过分。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若非真心,还能为何?”
一个反问,只八个字。对着这位以狡诈狠辣著称的人物,实让人不敢相信,而脱口的一字一句,神情言表,无不体现出沈青鸾的真心诚意。
这诚意是真是假?还是只用来设计局势的一个谎言?
齐明钺将酒杯放落到一旁侍奉的托盘之中,抬手亲自为沈青鸾斟满了一杯酒,将盛在玉杯之中的玉液递给她。
皇帝已率先饮过,合该并无危害,但沈青鸾接酒之时,仍是心头一跳,有股莫名发冷的预感。
她的目光移动过来,看到齐明钺不变的神情,将酒杯扣在手中,触到杯壁上温而不烫的温度。
齐明钺道:“按照朕与前郑相的约定,最多一月,定然将国师带回帝京,届时下旨完婚,沈卿,意下如何?”
他实在算是一位表面上很慈和的君主。沈青鸾听完此句,却并未立即回答。
只是拖延一月,何必历经如此波折?不知长清此刻是在何地,这凛冽夜风,是否有人为他遮挡添衣……玄灵子自以为坚韧,从不肯好好顾惜自己。
沈青鸾收回思绪,目光停驻在手中酒杯之中,半晌,忽笑道:“若非臣还有用,还有大片烽烟险地、草原边疆待臣效死,恐怕就真要以为这是一杯毒酒了。”
齐明钺面色微变,但却没有反驳,而是跟着笑了一下,望向远处帝京的万家灯火。
“你们姓沈的都是这个德行。”皇帝道,“老侯爷如何卸职,就是像你,在这座摘星楼上大骂先帝。”
沈青鸾自然知晓这些往事,只是这座江山,还须坏脾气的沈家人来守,若按寸土寸金来算,沈家将,合该万金不换。
齐明钺继续道:“既知如此,又何惧一杯酒水。”
“惧怕?”沈青鸾摇了摇头,叹道:“是要讨取臣想要的。”
这就是筹码的问题。用一杯酒换四海皆准的帝王谕旨,换名正言顺的夫妻之名,换取让玄灵子早日回到她身边。
齐明钺深深地望她一眼,道:“爱卿口中并非疑问,想必心中早有定论。”
“是。”沈青鸾单应一个字,目光并未回望过去,而是见到灯火憧憧的帝都,寂冷冰寒的后宫,摘星楼将这些完整地分割起来,像是分割开了两个世界,一半有暖光普照,处处柔和,一半是无尽黑暗,如末路困境。
“请陛下传旨。”她说。
远处楼宇之中,骤然绽起一簇烟花,亮得如此不合时宜。
烟花散尽,身畔的皇帝沉吟片刻,道了一声“好。”
沈青鸾不信什么天子一言九鼎,但她对齐明钺这个人却还算了解,并不觉得对方会因此毁约。她看着那份早已写好的圣旨传递到青竹手上,浑身劲力似乎懈下来了一半,甚至还打趣了一句。
“陛下曾在宫宴之上问臣心中所选,允臣婚约,现下可不要随意写了一个皇子的‘闺名’上去,微臣消受不起。”
齐明钺容她放肆,似乎是先叹了一声,随即道:“沈卿敢娶,朕膝下麟儿不多,不敢嫁你。”
即便是打趣玩笑,却并不能消解此时紧绷于一线的气氛。夜风撩过沈青鸾鬓边的一缕发丝,泛着冷意。
只是短暂对视,笑与松懈都不达眼底。沈青鸾举起那杯酒,骤然想到前世她也曾递给过郑玄一杯。
那可是毒酒,他与自己对视过后,郑重相谢,随后一饮而尽。
远不须眼下这些推诿与利益交换,郑长清只看她一眼,原来就可做出近乎于赴死的决定,不知是否是情火成灰,以做永诀。
她的心绪随时纠缠,在酒温渐低的夜风中,在齐明钺的注视下饮过这杯酒。
明谋摆上台面,以传诸于天下的圣旨向交换。杯中是一种不至死的毒?还是苗疆巫蛊、密州奇术?沈青鸾在心中慢慢打算,立即定下与齐明珠联络的决定。
夜风太过沉冷。沈青鸾即刻对上帝王注视过来的眸光,顶着视线慢慢地笑了一下。
“陛下放心。”沈青鸾道,“只若臣身边有愿意泯躯济国的国师大人,臣便是这大启的最忠之臣,是您的良将。”
她看着对方的神情似乎在这一句之后有一些莫名的变化。
沈青鸾拱手行礼,继续道:“只要国师在,您大可把控臣的唯一软肋。只是陛下不肯,疑心杀忠臣。”
这句话话音落下,沈青鸾后退数步,离开了摘星楼楼顶。
寒风呼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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