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仍算是冰天雪地,齐谨行身披一件湛蓝的长披风,撩帘出来,拱手躬身向沈青鸾行一礼,脊背挺拔地低下去,少年的眉眼又俊又冷,像是沉着残冰的潭水。
七皇子随行,待遇毕竟不同。沈青鸾对这类皇家特权不置可否,但并没有强迫对方随她骑马,却也没减缓速度迁就于他。
赤旗风冷,银甲红袍。墨黑的长发在冠中束起,长簪泛起寒光。沈青鸾负枪佩剑,手握缰绳,胯下是四蹄如墨、通体雪白的神驹飞雪。
“七殿下。”沈青鸾道,“军中诸事不便,臣有一人想要托付给七殿下照管,将他暂留在殿下车马账内。”
齐谨行自无不允。
旌旗猎猎,整军待发。主帅身后便是名将殷岐,殷将军似乎已料到她口中之人,便移过马去,向一侧望了一眼。
果然是他。
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从沈青鸾身畔停了一停,带着斗笠,身量纤弱。他立在飞雪旁边,抬首看向景王殿下,探手去碰对方挽着缰绳的手指。
沈青鸾被他触碰到,偏移视线看向遮住面容的斗笠。她略微拨开一点前方的薄纱,用视线将这张脸庞印刻进心里,然后缓缓闭目,低声道:“去。”
贺青洲很轻地“嗯”了一声,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但看着她明艳逼人的眉眼,终究什么都没有讲。
齐谨行望着这么个形貌的男子在景王殿下的庇护之下,心中不免有些生疑。他看着贺青洲的脚步,也似乎是毫无内力功底的,便觉景王难不成真带了豢养的男宠随军?
七皇子根基浅薄、出身低微,并无身在皇家的那些傲慢之气,反而太早地体会过皇室的黑暗,他待所有人几乎都是谦逊有礼的,因而这些想法也并未表现出来。
他轻声嘱咐了一下身边的侍卫几句,那精壮侍卫便陪同贺青洲上了后方的马车。齐谨行再度抬眸,看向对面的立于马上的女子,出声道:“有景王殿下在,神武大将军,自当无往不胜,风光凯旋。”
沈青鸾略微勾了一下唇:“七殿下随行。一路风刀雨剑,千里奔波,劳苦不堪言,足可慰军心。”
她看了一眼城楼之上送行的人,看向京华悬起的赤红大旗,胸腔间尽是寒凛之气,忽然朗声道:“还有不到一月。”
齐谨行皱眉:“什么?”
“婚期。”沈青鸾掷出两字,也不管周遭都是何人,自己这番话是否会被他人听去。她从肺腑之间释出一声笑来,“我欲夺回安川,取郭、康两郡,压退玉周五百里,直摘千刀军将军的项上人头,做聘礼——”
“向陛下,要我的王妃。”梓
不光是齐谨行,连她身侧的殷岐、南霜,都跟着愣了一下。
“如若交不出人。”沈青鸾缓缓闭目,唇边的笑意更加明显,周身戾气骤升,她侧过身,再度望了七皇子一眼,“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殿下以为呢?”
齐谨行浑身一僵,掩在袖中的手指都跟着战栗,他骤感紧迫,绷直了躯体。
而沈青鸾好似并不在意他答或不答,或者对她来说,只若有这样的一个人在身边,就可以了。
而她留着贺青洲在身边的原因,也并非是所有人想到的始乱终弃、鸠占鹊巢。沈青鸾需要那样的一个人来时刻提醒她……
不能忘。
玄灵子会回到她身边。
这一天也不会太远,如果他真的无法自己回来,那沈青鸾就会用尽一切办法,无论后果。
·
太虚观并不大,地处又偏僻,想要藏起人来,倒还算简单。
庆曼婷的伤虽未伤及性命,但也并不轻,几日过去,看着精神虽好些,但还是不可运行内力,比之常人,像是虚弱了很多。
但她倒是觉得如此度日,非常舒坦。
她从没有这么渴望过山野田园,原来在玄灵子的身边,真有涤荡心神的妙处。
庆曼婷身上穿着这道观中为女道们准备的衣着,虽然简单单薄,但还算合体。她原本该休息,但此刻在陪着玉秀熬药。以她的嗅觉,可以轻易地分辨出这些药物的成分,从而推断郑玄身上的天生毒症。
玉秀因为有她从旁看着,也跟着走神偷懒,时不时问几句火候,倒觉得留一个负伤的过路人在观中,此刻也并非只有麻烦了。
“玉秀,”庆曼婷抬手接过蒲扇,听着药壶中翻沸的水声,和满溢出来的浓郁苦味,“熄了火,够了。”
玉秀“哦”了一声,一边停止填火的动作,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哈欠道:“那庆娘你先回去,我来送去。”
庆曼婷笑了一下:“我送去就是了,看你很困。”
玉秀摇了摇头:“那怎么能行,你还伤着呢……”
他这话没说完,就又打了个哈欠,看着庆曼婷带笑的目光,颇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好,麻烦你了。”
小道童合门归去,苦药的味道氤氲散溢而开。烛火憧憧,勾勒出一个女子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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