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如今这样,皇上也知道,不敢耽误旁人。”
孟璟这声儿淡淡的。
皇帝腹诽那你沉迷烟花柳巷作什么呢,但面上却只笑了笑:“方才那茶如何?”
孟璟犹豫了下,昧着良心道:“很好,谢皇上恩赏。”
皇帝目光落在楚怀婵身上:“那是楚尚书的嫡女,皇后说这手点茶手法难得,特召进宫来让御茶房跟着学点手艺。”
孟璟:“……”
您还可以说得再冠冕堂皇点。
“孟都事虽自在惯了,但西平侯府还需后继有人。”
皇帝低笑:“朕瞧着,楚尚书这小女儿,虽然出身比你差了些许,但也算才貌俱佳,堪作良配。孟都事觉得呢?”
身为九五之尊,也还是怕把外甥女推进火坑啊。
孟璟沉默着思忖了会儿,毕竟皇帝心里还有没有其他的小九九,他现下也说不好。
今儿楚见濡摆明了是要把女儿往龙床上送的,说不好这会子还在盘算着,等明儿宫里的册封下来,该是个什么位份。这怎突然,皇帝就改了主意,让美人就这么砸到他头上来了?
“皇上体恤臣下,但臣愧不敢受。”
他习惯性地左膝先落地,右膝盖缓缓靠上去,身子匍匐着,跪姿还算虔诚。
他双手撑在两侧,支撑着他跪不太稳的右腿。
东门楼是皇帝夜间急召重臣之所,空间比不得三大殿宽广,室内熏香熏得他心里一阵一阵的烦闷。
皇帝没有应声,目光远远落在楚怀婵身上。
好半晌,穿堂风从逼仄的空间过,将熏香吹得四散。
孟璟趁着这空隙,得了口喘息的契机。
盏茶功夫过去,皇帝才道:“不急,再思虑思虑。”
“镇守宣府,拱卫京师,孟家五世功不可没。”
皇帝挥手召御医过来:“好生替孟都事瞧瞧。”
“今日万寿,外伤入不得眼,恐让皇上沾了晦气。”
孟璟将身子伏得更低了些:“此乃大罪,臣担不起。”
世人多敬神明,更何况是顶着天子名头的皇帝。
又是万寿这般忌讳颇多的时节。
皇帝琢磨着他这句简单却饱含深意的话,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桌上,轻飘飘的,却极有韵律。
他的身子久跪不得,他几乎能感受到,左膝的伤口正在慢慢开裂,血正一点点地往外渗,兴许很快就会将金砖染上颜色。
他几乎犹豫了下,要不要对御座上的人服软。
这人手无寸铁,却拿捏着他的性命与整个孟家的前途。
五指一握,寸寸成灰。
僵持半晌,皇帝斜觑了跪得笔挺的楚怀婵一眼,话却是对孟璟说的:“去西梢间。”
皇帝垂眸瞧着他,补了句:“朕不看便是,但孟都事别负了朕一番苦心。”
左膝上的剧痛令他微微失了神,他抿唇将阵痛忍了过去,谢完恩后,跟着御医往西梢间走。
从门楼过时,他目光在楚怀婵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她端端正正地跪在那儿,任由熏风和斜雨打在身上,纹丝不动。
他挪开眼,神色平静地进了西梢间。
整个东门楼都不算大,西梢间更是逼仄。甫一进去,一股子久不通风的异味便令他微微皱了皱眉。
太医恭恭敬敬地请他配合,他只得落了座,将右腿裤脚挽起。
陈年伤疤依旧可怖,昭示着当年伤势的惨烈。
御医下意识地吸了口冷气:“孟都事……这伤能养成现今这样,吃了不少苦头?”
“还好。”
太医多瞧了他一眼,说是这般说,但他是医者,一刀就能伤筋动骨的伤,能恢复到如今这般勉强可以走动的地步,其间历过的苦,他简直不敢想象。
他尽医者本分好生瞧了瞧,最后还是说了那句令孟璟耳朵都起了茧子的话:“小侯爷这伤……”
孟璟懒得再听这第一千零八遍,无礼地打断了他:“我明白。”
久病之人嘛,脾气一般不太好。太医很大度地不和他计较,目光落在他左腿上。
太医见他久无动作,抬头看向他,但一迎上这年轻人的目光,他忽然觉得脖子上多了丝凉飕飕的感觉。他瑟瑟地收回手,但又不敢违皇命,就这么僵持着。
好半晌,孟璟忽然主动将裤腿往上挽了挽,小腿上无伤。
太医伸出手去想再往上挽点,忽然听见他问:“令公子岁初刚娶了妻?”
太医手顿住,猛地抬眼看向他,见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寒芒。
孟璟屈腿,伸手握住左膝,揉搓着关节:“皇上无非担心臣腿好不完全,但这左腿,依您看,有问题吗?”
太医目光落在他手上,他是用了全力的,手背之上青筋暴起。关节之处,但凡真伤着了,必然疼得哭爹喊娘。
他摊开掌心,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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