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炽把车停在高准家园区外的林荫道上,点一根烟,靠着车门抽,九点整,远远看见左林林挽着高准的手臂往这边走来,方炽扬起胳膊挥一挥,迎上去站在大门口,一偏头看见守门的物业,两眼直勾勾盯着他,目光对上,又惊慌地移开。方炽想起来,是那天晚上园区巡逻的保安,他有些尴尬,只好目视前方假装看不见。左林林今天很漂亮,长发及肩,短裙上镶着大大小小的水晶饰片,脚踩一双七八厘米的红色高跟鞋,两条长腿十分出挑,看起来比高准还高些。“Charles!”她先于高准奔过来,半陷进方炽怀里,攀住他的肩头,在他两颊上各落下一吻,方炽转头时看见物业的脸,怎么形容呢,小伙子瞠目结舌,像开了什么眼界。方炽注意到,她完全是为他打扮的,大地色眼影,YSL方管17号口红,奶茶色指甲,都是他喜欢的,在美国时那种甜蜜的心情又被唤起了,让他有刹那恍惚。左林林离开他的怀抱,像是镜头切换,高准出现在眼前,精致的面孔,腼腆的笑意,小外套,领口微敞着,一条浅色牛仔裤,栗子色高筒小牛皮靴,和工作日的他截然不同:“方医生,早。”声音绵绵的,像吃了糖。“你没打领带。”方炽情不自禁笑起来。高准状似埋怨:“你留的作业嘛。”左林林插到二人中间:“上午有个美术展,离这里十分钟车程,下午看场电影,晚上一起吃个饭,”她用那双丹凤眼瞧着方炽,一笑,露出半边酒窝:“坐你的车?”方炽看了眼高准:“十分钟车程,还是散步过去。”左林林嘟起嘴:“我穿的高跟鞋哎。”高准露出困扰的神情,方炽发现了:“我和高先生走过去,给你叫辆车,大小姐。”“那算了,”她翻个白眼,一手挽起一个:“你们俩可搀好了,我要是摔了,让你们天天来医院陪床!”三个人顺着林荫道走下去,高准在外侧,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丫洒下来,把变幻的光斑投在他脸上,方炽倾着头偷看他,左林林察觉到他的视线,以为是在看自己,有些羞赧,又很得意,这时候高准的电话响,他接起来:“喂,Justin。”方炽竖起耳朵,听见高准无奈地说:“不是我不带你,只是这次Eason去更合适……”“Charles,”左林林忽然把脸转向方炽:“你还记得那次我们在纽约看画展吗,也是这种好天气。”高准那边说:“Justin你想多了,我不可能每次出差都带你……”“我们路过一家咖啡店,老板娘是中国人,”她轻轻靠过来,有点依偎着他手臂的意思:“她说我们俩很般配……Charles,你在听吗?”“啊,我在听,”方炽压根没听见她说什么,他专注在高准的电话上,只觉得她很吵,为了转移话题,他明知故问:“谁来的电话?”左林林愣了一下,换了一种口气:“哦,他一个下属,”她漫不经心,甚至有点不耐烦:“最近总给他打电话,名字我都听烦了。”后头开过来一辆车,擦着高准的胳膊过去,方炽吓了一跳,脱开左林林的手绕到外侧,正好高准放下电话,感谢地朝他笑笑,扶着左林林的细腰,小心地把她再换到中间。方炽烦躁起来,他发现自己不受控制地往高准那边看,而且过去他真不觉得,左林林是个话这么多的人。美术馆开在一个长常青藤的街角,二层楼,面积不大,今天正赶上两位韩国雕塑家的人体艺术展,方炽和左林林走前,经理看样子和高准很熟,两人在后面慢慢地聊。“还记得德克萨斯吗,”左林林仍然挽着方炽:“三年了,我总想起那匹小母马,你很喜欢的,叫Chacha。”高准和展馆经理保持着一个适当的距离,愉快地谈论着最近艺术品投资的新方向,方炽静静听着他的声音,直到左林林突然停住:“我知道你恨我,”她压低声音,不忘盯住高准那边的动静:“因为你忘不了我……”她知道自己的魅力,挑逗地扬起雪白的下巴。高准和展馆经理保持着一个适当的距离,愉快地谈论着最近艺术品投资的新方向,方炽静静听着他的声音,直到左林林突然停住:“我知道你恨我,”她压低声音,不忘盯住高准那边的动静:“因为你忘不了我……”她知道自己的魅力,挑逗地扬起雪白的下巴。方炽是没忘了她,看着那截柔嫩的脖颈,他清楚记得她的触感。高准和经理聊完了,清爽得像一柄竹枝,迎着顶灯打下的银光走过来,左林林给他一个甜美的笑:“你们聊,”她似有深意地看向方炽:“我去趟洗手间。”这是个暗示,方炽怎么会不知道呢,但高准就在他身边,轻轻地把他看着,让他挪不动脚:“这些雕塑……”他觉得口干舌燥:“好像没完成的样子。”男男女女,裸着身体,材料是长瘤的木头或皲裂的陶瓷,有种粗粝的质感,高准站在它们当中,看起来过分纤细了:“只是一种风格,现代主义。”“你……”方炽斟酌着用词:“是觉得男性的人体更美,还是女性?”高准像个吃惊的小孩子一样,瞪大了眼睛,然后冰块破裂般笑起来:“读美院的时候我天天画人体,都画吐了,男女在我眼里根本没分别,就是现在看你……”他停住,方炽好奇地问:“看我怎么?”高准低下头,很扭捏地说:“职业病,你别介意……”他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你穿多少衣服,让我看也是没穿。”方炽哑然,高准红了脸,马上解释:“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看到的都是骨骼和肌肉走向,不管你穿什么、穿多厚,我看到的都是身体本身,而且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好像不知道该把眼睛放在哪儿:“你身材很好。”气氛有点尴尬,方炽旁边是一具泥灰的女性雕塑,屁股肥大,**鼓胀:“林林身材不错。”高准反应冷淡,只是点了个头,方炽觉得这是个探讨的时机:“你和她关系怎么样?”高准吸一口气,样子有点委屈:“你发现了……”他嘴角抽动:“我们可能快分手了。”方炽聪明地不说话,等着他说,果然,短暂的沉默后,他继续:“我满足不了她,”停了停,他声音有些抖:“各方面……”方炽正要说话,左林林从洗手间出来了,黑着脸,高跟鞋踩得叮叮响,故意把湿润脱妆的眼角瞪给方炽看。三人离开美术馆,十点刚过,电影院在附近,他们到时人已经不少了,方炽一直不着痕迹地把高准让在身前,半护着他,怕他害怕随时擦肩的人流。一个惊悚片一个爱情片,左林林显得很兴奋:“好久没看恐怖片了,就这个!”高准露出惊恐的神色,方炽立刻说:“还是看爱情片,我喜欢温馨的。”“Charles我怎么记得你最喜欢看恐怖片呢,”左林林吊起眼睛,苹果肌微妙的隆起说明她在使坏,方炽太了解她了,不出他所料,她笑着问高准:“你说呢?”高准看看她,又看看方炽,苍白得那么可怜:“既然方医生喜欢……”三张票,有一张靠墙,高准穿过狭窄的过道先坐下,左林林接着要进,被方炽拦住,他进去了,左林林愣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美滋滋地靠边坐好——她以为方炽是想把她和高准隔开。灯光全部熄灭,打出龙标,四周一片黑暗。高准的呼吸乱了,方炽能感觉到,他浑身紧绷,像被一条看不见的绳子捆住手脚,片头不长,镜头转到一条小巷,不见首尾,只有悠悠的脚步声,高准越来越朝方炽偎过来,冰凉的呼吸已经打上他的耳际,突然,荧幕上闪现一只染血的手,音效咚地一响,高准整个人瑟缩住,方炽马上在黑暗中伸过手去,牢牢抓住他的手。几乎同时,左林林柔软的手滑上方炽的大腿,停了一阵,摸到他另一只手上,十指挽住了。方炽说不上为什么,心里很反感,借着喝水抽了一次,她又挽上来,这时高准的手已经颤得握不住了,方炽只好像左林林挽他那样,跟他十指交扣,同时把肩膀支过去,贴着他的面颊说:“闭上眼睛,实在怕了就靠着我。”高准蕴着水光的眼在黑暗中亮闪闪的,方炽看见了,也管不了那么多,索性抬起座椅中间的扶手,拦腰把人抱住。高准蕴着水光的眼在黑暗中亮闪闪的,方炽看见了,也管不了那么多,索性抬起座椅中间的扶手,拦腰把人抱住。高准的身体温热,像受了惊的小猫小狗,活生生钻进他怀里,左林林往这边看过来,很不高兴:“怎么了?”“我得带他出去,”方炽搂着人站起来:“你先看。”众目睽睽的,他抱着个漂亮男人,磕磕绊绊挤出影厅,出来了还不敢把人往太亮的地方带,就在走廊边一根方形的立柱后,像剥离自己身上的一块肉,慢慢放开他。高准的嘴唇在哆嗦,眼睫下积了一行泪珠,眼神失焦,方炽握住他两只手,急急地叫:“高准,看着我,看着我!”高准像没听到一样,喉咙深处嘀咕着:“不、不……放开我……求求你……”方炽意识到他是联想到了自己的创伤经历,这种时候正面安抚往往没有用,他采用诱导策略:“你让我放开你?”他稍稍松手,做出要远离的样子,高准立刻反应过来,反手抓住他的手,失措地看着他,第一次叫出他的名字:“方炽、方炽!”方炽从容笑了:“我在这儿,”他一手握他的手,一手揉压他的胸口:“没事了,来,跟我深呼吸。”他一呼一吸,高准跟着他的节奏,像一对相濡以沫的鱼,左林林站在影厅门口,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俩,方炽一转头看见她,理所应当地说:“我们这就回去。”她张口要答应,不知怎的心里生出一根刺,冷冷地说:“我饿了,先吃饭。”方炽不可理喻地看了她一眼,用指腹擦去高准眼角的泪。最后还是按左林林说的,吃口中饭再回家,她挑了一家韩国店,主打是参鸡汤,等上菜的功夫,三人面面相觑,高准很自责,抱歉地看着方炽:“今天让我弄糟了,下周补上。”方炽想宽慰他两句,左林林却说:“就是,难得Charles出来一趟。”她把金属筷子互相摩擦,发出不大的刺耳声,高准没说什么,掏出手机低头看,方炽觉得他还没从刚才的恐慌情绪里出来,那双手应该是冰冷的,让他很想焐一焐……发现自己的想法,他有些意外,这时服务员端上小菜,酸的辣的,看得人胃里发紧。高准没动筷子,拼命坚持了一阵,终于熬不住站起来:“我……去趟洗手间。”只剩下方炽和左林林,她又是温婉柔美的了,丹凤眼斜斜飞着,把最动人的情态呈现给他,这是方炽三年来梦寐以求的一刻,美食、柔光、她,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但他却心不在焉,总想往高准离开的方向看,这种不知名的躁动异常强烈,超乎他的想象。突然,电话响起来:Ineverwannaseeyouunhappy,Ithoughtyouwantthesameforme……方炽马上欠身起来:“接个电话。”他直奔洗手间,看都没看就把来电摁掉,冲进洗手间,一眼看去高准并不在,他慌了,对着那一排隔间:“高先生?”最里边的一间想起拨锁声,可能因为颤抖,门好久才打开,方炽推门进去,看见高准孑孑站着,像个被遗弃的孤儿,手指抵在嘴唇上,似乎生怕他出声。方炽这时恨不得扎自己一刀,真的,他看不得他这个样子:“对不起,我来晚了。”高准把手指抵得更紧,方炽赶忙压低声音:“别怕,他们听不见。”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去捧他**的脸,高准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抱……”“什么?”方炽像捧一枚珍珠,又像拢着一把清风,不敢稍大一点力,高准陷在他的鼓掌间,乞求他:“抱抱我,行吗……”如果有一层纱,这时候一定吹弹可破,如果有一堵墙,这时也坍塌成沙了,方炽如同小偷,也好像强盗,争抢般把他抱住,搂得真切,高准长长地叹息,出于拦腰折断的疼痛,抑或是尘埃落定的安心。“救救我……”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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