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祭拜完纪晞晞的妈妈,便一起上车准备往回走。
开春后的江州城,绿意盎然,墓园背后是苍翠的青山,树影婆娑,随着微风摇曳。
纪晞晞想起儿时一家三口去郊游,那时候是纪国平刚买了私家车,他们一路把车子开上了江边的河滩。
春天的长江还在枯水季,水位下降,裸/露出一大片江心洲,上面布满大小不一的鹅卵石。河滩上有很人在放风筝,还有打枪套圈儿那种小摊贩摆出来的娱乐设施。
她当时不过五六岁,什么都不懂,只是馋嘴,吵着要吃一旁的烤肉。现烤的肉串儿滋滋地冒着油,散发着孜然的香气。她妈妈不同意,怕她吃了会拉肚子。可纪国平却满口答应,“没关系,晞晞想吃呢!只要晞晞想吃爸爸就给你买好不好?”
他一口气买了十串儿,纪晞晞两手抓得满满的,左一口右一口,差点忙不过来。肉串儿上的油还滴在了她的裙子上,到现在她仍记得那一天,自己穿的是一条红色的背心连衣裙。
那样久远的记忆,她一直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
“其实小的时候纪国平对我真的挺好的,我奶奶重男轻女得厉害,我是孙辈里最小的一个,她总觉得是我妈妈断了她的念想。可那时候我爸很维护我们的,我以前都没机会听到我奶奶的胡言乱语,因为都被我爸挡回去了。”
她坐在副驾上,看着车窗外的春意,断断续续地说起了那些不愉快的往事。
那些腌臜的过往一直啃噬着她的心,像是坏死伤口旁的脓。不能碰,一碰就伤筋动骨钻心的疼。
“可是后来就不行了,后来闲钱多了起来,他就在外面乱来了。最开始是打牌,整夜整夜不回家,又是去夜总会喝酒……”她扯了一抹笑容,充满了不屑,“谁知道是喝酒还是干什么。”
自从纪晞晞上了中学之后,纪国平就彻底地放纵起自己,声色犬马,夜不归宿。她青春期的记忆几乎没有父亲的身影,只是偶尔纪家的家族聚餐才能看见他。
刚开始纪晞晞还试图讨他的欢心,可是青春期的女孩子,总归带着几分敏感。她很快觉察出父母的感情不和,那个时候的纪国平虽然回家还是哄着老婆女儿,可在外面的荒唐事一直没有断过。
纪晞晞觉得非常非常的恶心,根本无法理解爸爸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是她妈妈一次又一次地说着丈夫的好话与不容易,维护着一个男人在女儿面前的尊严。
可是这么好的妈妈,却在她刚离开家去外地读大学那一年,被确诊了尿毒症。
纪晞晞已经不太能记得当时的情境。
直到如今,她的妈妈已经离开人世多年,回忆起当初接到这个消息时的感觉,她依然觉得一切都像是梦。
这么多年,不过都是那一刻开始的一场恶梦。
纪晞晞转过来,脸上的表情交织着麻木与愤怒,“你敢相信吗,我妈妈每周都要去洗肾,他也放心让她一个人去医院。可后来程芝茹感冒了,他能半夜三更穿越整个城市去送药。你敢相信吗?”
她笑了笑,笑容里充满嘲讽,陆湛阳看着她的眼角滑落下一颗颗晶莹的泪珠,一颗心又软又酸,只能伸手抱住她,温柔地吻去她的泪水,一遍一遍地安慰她,“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我也吵过也闹过,我就是想不通一个人怎么会对自己老婆这么绝情,我妈妈做错什么了?啊?她为了这个价辛辛苦苦忙里忙外,她做错什么了?”她翻手抹去眼泪,吸了口气,“后来我就想通了,不是妈妈的错,是纪国平的!是他们的错误!不是我妈妈的!没必要拿别人的错误折磨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
“大学毕业那一年,我在学校准备留学,他们想送我去澳洲,想要以后移民,那边对我妈妈的身体也好。”
纪晞晞在大学的时候有过一个男朋友,是大她一届的学长,两家背景类似,算得上门当户对。因为她妈妈想在走之前看着女儿过得幸福,两个人甚至一度谈婚论嫁。
但对方并不希望移民去国外,两个人争执不休,爆发了无数的战争。对方直指纪晞晞是个妈宝女,什么都听父母的。
最终因为某次纪晞晞心理压力特别大,非要中午吃火锅,而对方说下午要上班,没有来陪她,两个人竟就此不欢而散。
“陆老师,要找个人陪我中午吃火锅好难的。”她苦笑着擦干眼泪,“真的好难的。”
难的不是吃火锅本身,而是愿意理解她的无助与恐慌,愿意无论发生什么都跟她站在一起,陪她一起度过。
陆湛阳吻了吻她,开玩笑哄她:“还好我当初经受住了考验。”
可她没什么力气微笑。
那一段长达两年的校园初恋就这么没了,可是纪晞晞没什么心情与时间来缅怀,她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当时很努力地学外语,每天都从学校赶去培训中心上课。我基础差嘛,一对一都学不懂,第一次考雅思才4分。”
那个时候纪晞晞每天放学都会跟妈妈视频,母女俩一起畅想国外的生活。她宽慰母亲,说那边人少空气好,只要好好静养,总会好起来的。
大家都是这样想的,甚至连纪国平也暂时放下了外面的事情,着手准备起了资产清理的事情。
她妈妈从确诊到那时,也有近三年的时间了,纪国平都有些习惯乃至麻木了。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最后决定要走的那个春天,她妈妈的病情突然恶化了。
从入院到最后走,不过短短一周。
“考差了真的很难过,可是我不敢不学啊,我妈妈还在等着我呢,我想努力给她看啊。于是我每天都很认真地上课,熬夜看书,比高考复读的时候都还要努力……可是有什么用……”一说到这里,她彻底克制不住了,热泪一汪一汪地涌出眼眶,烫得她双眼发痛,“我再努力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场空!……我妈妈她没有等到我!她没有等到我……”
她伏在陆湛阳肩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声悲伤而压抑,像是一只彻底绝望的小兽。
“都是我太笨了,怎么也考不好英语,如果我能早一点……如果这样或许妈妈就不会走了!”她攀附着他的胸口,像是揪住了一根浮木,“我好想妈妈啊!”
陆湛阳深深叹息,喃喃地哄她安慰她。
她是绝不委屈自己、一言不合就怼人的纪晞晞,像是一只小小的刺猬,用尖锐的硬刺保护自己。可面对他时,她却愿意露出柔软的小肚皮,把内心那些好的坏的不肯示人的小心思都一股脑儿地告诉他。
陆湛阳只觉柔肠百结,不知拿她怎么办才好。
他抱着她,像抱着无助的婴儿,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她,说爱她,吻去她的眼泪,直到怀里的人渐渐平静下来。
她白皙的脸庞上泪痕密布,看上去说不出的可怜。
他抽出纸巾,温柔地吸去她的眼泪,低声哄着她:“晞晞不要哭,妈妈知道你哭了会担心的。”
纪晞晞迟疑了下,才小小地点了点头,“我不哭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陆老师我妈妈可好了,不管我做什么都支持我。我高三复读读不进去书,我妈妈就跟我一起学,还帮我整理笔记。别人的妈妈都催着自己孩子学习,只有她跟我一起努力。”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以前有人说我面相好,一辈子富贵荣华。可是哪里好了,我好不容易长大了,可以回报我妈妈了,她就……她就……”
陆湛阳连忙说:“不是的,无论你做了什么,妈妈她都知道都看在眼里的。”他揉捏她圆润的耳垂,哄着她,“你看你这次这么厉害,第一部大作品就得奖了,妈妈不知道多高兴呢。”
“真的吗?”
他“嗯”了一声,叹了口气,静静地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老是这样色厉内荏,所以妈妈才把我找来,让我保护你。”
她瓮声瓮气地说:“你骗人。”
见她说话如此稚气,陆湛阳心里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亲了亲她的眉心才说:“晞晞你知道吗,当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时,我还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我名字怎么了么?”
他看着她,低沉的嗓音缓缓说道:“《诗经》里面有一首诗,打头的第一句就是‘湛湛露斯,匪阳不晞’。”
她有些迷惑,“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陆湛阳跟她解释具体是哪八个字,纪晞晞意外道:“那不是又有你的名字又有我的名字?”
他凝望她的双眸,是一个男人一生中最为温柔的眼神。
“是啊,所以你知道吗,早在两千年前,我们的命运就已经紧紧地缠绕在一起了。”
纪晞晞震惊地望着他,一双桃花眼瞪得圆溜溜的。
“真的吗?”她不敢置信,“这是我妈妈给我取的名字!”
纪晞晞反手抹去眼泪,又抽出纸巾擦了擦眼角。
“因为我是早上出生的,我妈妈在家翻字典翻出来的这个字,本来叫纪晞,觉得不好听才又加了一个字。”
他点点头,“是真的。”
“那是什么意思啊?”
“意思是……”他顿了顿,望着她的脸,淡淡一笑,“意思是我爱你,会像你妈妈那样永远爱你。”
纪晞晞看着他黑亮的眼眸,那里倒映着一脸震惊的自己。他的眉心微微漾着波澜,神情严肃认真,比在课堂上给学生讲题还要认真。
他说,他们的命运早在两千年前就在一起了。
他说,是妈妈让他来保护她。
他说,我爱你。
永远,爱你。
她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可心情迥然不同。
纪晞晞又哭又笑地倾身抱住眼前的男人,小声嚷嚷着:“我也是我也是!”
陆湛阳紧紧抱住扑上来拥住自己的女孩,宠溺地揉弄着她的头发,嘴角也扬起幸福的微笑。
他的父亲已经断了联系,她的母亲也去了另一个世界。
无论日后的世界如何变化,当他们给刚刚降临人世的儿女取定名字时,一定都包含着为人父母最为深沉纯粹的爱意。
或许这世界真的有所谓的命中注定。
他与她原本相隔万里,却仍然回到这一座小小的城里。
相遇,相知,最终相爱。
带陆湛阳见过妈妈之后,纪晞晞对婚事终于松口了。两家家长挑了个周末一起吃饭,陆湛阳的继父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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