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定坤一双手稳稳地握着方向盘,偶尔间会从后视镜瞥一眼后面的人,在那笑跳的人群中下意识寻找那个影子。
这时候,身边的王凤花和李娟儿在那里小声讨论着织毛衣的针法,元宝针,正针反针什么的,李娟儿苦恼地小声说:“福宝织的那条围巾好,她那个针法细密,我织不出来。”
王凤花想想也是:“她手是挺巧的,那条围巾织出来也好看,我看她哥今天戴的不就那条?”
李娟儿:“对对对,看着就好!”
两个人正嘀咕着,突然就见萧定坤瞥过来一眼。
萧定坤这个人面色冷峻,不苟言笑的,所以一上车,她们除了干巴巴地打个招呼,都没怎么说话,没想到现在两个女人悄悄声讨论织围巾,他就这么看了一眼。
为了避免尴尬,王凤花试探着和萧定坤搭话:“萧同志,这次真是麻烦你了,又出车,又给我们当司机,肯定耽误你不少时间。”
李娟儿也忙道:“之前借你照相机的事就挺感激的,这次又麻烦你,我们都要不好意思了。”
萧定坤收回落在后视镜上的目光,淡声道:“客气了。”
王凤花和李娟儿面面相觑。
她们心里对萧定坤是有不知道多少感激的,两个人坐在驾驶室里不说话总是有些尴尬,便想着和萧定坤套个近乎,没想到两个人一番热情,就换来这么淡淡的三个字。
两个人互看一眼后,不说话了。
她们可是见过萧定坤看着福宝那眼神,完全不是现在这样子好不好!
突然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应该在车斗。
就在这尴尬的时候,便听到后面车斗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长城,长城,我们来了!”
两个人看过去时,只见苍穹之下,不远处的群山峻岭之中,有长城犹如蜿蜒行走的巨龙一般,雄伟壮观,若隐若现。
两个人顿时也忍不住了:“长城,我们看到长城了!”
——
前面的路小货车开不进去了,大家都从小货车下来,步行过去。坐在驾驶室的李娟儿和王凤花终于融入了大集体中,跑过去和大家一起爬山。
大家说说笑笑,拿出来挎包里的零食和保温杯,吃吃喝喝分享着。
李娟儿:“后面冷不?”
冯美妮:“开始冷,后来大家一起唱歌,就不觉得冷啦!我发现精神的力量是无穷的,意志坚强,我们就可以抵御寒冷。”
她这一说,大家都噗地笑起来,莫家思:“你们在前面暖和,你们是不懂的。”
李娟儿叹息:“我们在前面,其实……也挺冷的。”
啊?
大家惊讶:“你们在驾驶室里也冷?”
王凤花和李娟儿对视一眼,一起点头:“是挺冷的。”
驾驶室里,冷的不是风,是萧定坤。
这时候顾胜天吆喝着大家:“大家走快些,跑起来,爬起来,那就不冷了!”
他这一喊,大家全都行动起来,鼓足劲往上爬,甚至还有人开始喊起了口号:“寒冷像弹簧,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
因为这里是野长城,都是没开发过的,他们要爬着满是枯树杂草荆棘的山路过去,顾胜天霍锦云和几个舍友就在前头开路,拿着棍子帮大家把枯枝拨拉开,这样后面女生爬的时候就方便了。
霍锦云看看后头,叫住霍锦泽:“后面还有几个女生,你跟后面,免得她们丢了。”
霍锦泽看了一眼后面,福宝正和几个女生跃过一块石头。
过去跟在她们后头?
霍锦泽沉默地摇头,之后道:“我在前面帮着开路。”
霍锦泽不去,萧定坤挑眉,瞥了霍锦泽一眼,自己过去跟在女生们后面,负责殿后,几个女生见了,都纷纷往前走,于是就成了福宝走最后面。
霍锦泽陪着大家伙一起往前走,当走过一处拐弯处,他借着攀爬过一个小土坡的功夫,仿若不经意地往后头一看,只见萧定坤正陪在福宝身边走着。
他缓慢地收回了目光。
其实福宝爬山路倒是矫健得很,但是萧定坤是负责殿后的,莫家思走路慢,她也不好把萧定坤剩下在最后和莫家思在一起,两个人不熟也尴尬,干脆和萧定坤并肩往前走,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话。
萧定坤看了一眼前面几个女生,想起来两个女生在驾驶室里说的话:“你们平时不上课的时候都做什么?”
福宝数了一遍自己的日常:“看报纸,看看英语专业书,练下口语。”
萧定坤想起一件事来:“你英语口语怎么样?”
一提起这个,福宝便忍不住说起自己学英语的事:“本来在咱们老家的学校,我口语还算挺好的,可是来到大学里才知道,我的口语还是带着老家口音的英语,和人家的有点不太一样。我现在正想着得好好练习呢。现在每天早上都要听中央广播频道的英语广播,现在进步挺大的。”
在老家县城的中学里,她以为自己口语听力很出色了,但是来到首都才发现自己是坐井观天。说白了,她高中的英语老师发音都不标准,她怎么可能自己说出流利正宗的英语呢?
现在只能是赶紧补起来了,不过好在她悟性高,语言能力强,现在进步挺高的,就连丁卫红这个口语很好的都说她现在口语进步快,自愧不如了。
萧定坤微微挑眉,却是道:“前些天,我去南方出差,那里出了一套英语磁带,我送你一套,这个比听广播更好。”
福宝:“英语磁带?”
萧定坤:“可以听英语,想什么是你很听就什么时候听,想听多少遍就听多少遍。”
福宝眼前一亮:“这么好?”
不过她很快想到一件事:“这种英语磁带,是拿着英语磁带就能听,还是得需要放在随身听里?”
听着萧定坤描述的,和之前李娟儿说起于小悦的随身听有点像,如果这样,那根本用不上啊。
萧定坤疑惑:“你见别人用过随身听,你怎么知道有这个东西?”
随身听在国内现在非常少,除非出国才能买到,按说福宝应该没见过随身听。
福宝:“见过,就是于小悦,她有一个随身听,长得和收音机有点像,但是看着不太一样,白色的,铝合金的。”
萧定坤疑惑了,眸中颜色微微沉了下去:“于小悦?就是那个于家的侄女?”
福宝正费力地迈过一块石头,没注意萧定坤的神情,随口道:“是呀,就是她,那个东西不好买,还是算了,其实我每天听广播就挺好的,广播早晚放两次,我正好第一次听了,第二次再补听。”
友谊商店是什么地方,大家都知道的,那是外国人才能去买东西的地方。
萧定坤垂下眼来,收敛起了眸中的冷意,却是跨前一步,伸出手来,扶住福宝的胳膊。
萧定坤的胳膊很结实有力,福宝借着他地给自己的力,跃过了那块大石头。
站稳了后,福宝转头冲萧定坤笑了下:“定坤哥哥,我想起小时候,你背着我去尼姑庵的事了!当时我还调皮,自己跑去尼姑庵,你差点要打我屁股。”
那个时候,她还很小,她眼里的定坤哥哥很高大很有力气,背着她蹭蹭蹭地爬山路。
一转眼这么多年,她都已经长大了。
萧定坤听她这一说,也想起过去的那些事,原本冷硬绷紧的线条便柔软起来了,不过却略带嘲讽地笑问她:“你也知道当初自己调皮了?”
福宝被他这么一问,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赶紧冲着他笑了一声:“定坤哥哥,我那个时候还小嘛,小孩子调皮不是应该的吗?”
声音软软地好听,在这枯木杂草的险峻山路上,显得格外动人。
萧定坤一时有些怔住,侧首看她。
在这一望无垠的蓝天之下,残体孤垒树立在辽阔山岭之上,断壁残垣蜿蜒在荒山之中,雄伟壮观,沧桑悲凉,冬日的一切色调都是苍茫灰败的,北风吹起的枯草也仿佛在发出低低的哀鸣之声。
唯有她是鲜活的。
乌发雪肤,娇唇波光潋滟,水眸湿润柔亮,她仿佛聚集了天地间所有的灵气,仿佛被露珠润泽着开在晨间的小花儿,清灵秀丽,柔美娇憨,一笑之间给这枯败苍凉的荒山野城增添了靓丽鲜活的颜色。
这一刻,萧定坤胸口的心停摆。
他有些艰难让自己的目光调远,去看那孤山峻岭:“走,别落下了。”
声音低哑。
福宝原不觉得什么,不过是想起小时候的事觉得好玩罢了,突听到他这么对自己说话,低低的,伴着冬日的风吹入了耳中,温柔低哑,竟觉仿佛摩在心尖上,让人心发颤,让人指尖发麻。
她脸颊顿时发烫,一时竟觉风吹在脸上不是冷的,是烫的,就像火一样。
当下快走几步,跟上。
脚底下是枯草,踩上去发出簌簌的声响,等到追上去了,只见前面几个女生已经走出一段了,自己和萧定坤得快点跟上了。
谁知道走几步,前面有倒下的枯树,正好横拦在面前。
福宝扶着枯木就要爬上去,萧定坤伸手扶着她,有力的胳膊稍微一托,将她托上去了。
原本也没什么,自然而然的同志与同志之间的互相帮助,不过福宝脸颊原本就红,现在更是红得仿佛熟透的桃子了。
萧定坤看到了,皱眉:“你很冷?”
他以为她是冻的。
福宝听到这话,却是想起那天把把围巾给自己戴上的事,不由看向他。
他今天穿着黑色皮外套,衬得身型紧实健壮,下面的皮裤包裹住长直有力的双腿,线条利索冷硬,
这样的他,彪悍酷冷,和往常那个总是灰呢子大衣贵气郑重的他有些不一样。
她的目光如同轻盈的蝴蝶,落在他脸上,墨黑的剑眉和深远的眸子,和往日一般的冷静刚毅,但是今日笼罩在黑色中的他仿佛潜藏着未知的危险,让她下意识地想躲开,让她不敢直视。
明明是冷漠遥远的,但是那眸底深处仿佛有火,多看一眼就可以燎原。
福宝咬唇,没再看萧定坤,闷闷地来了一句:“不冷。”
萧定坤听着那软凉的语调,便不再说什么,只是陪着她和她并排往前走,时不时帮她拨开旁边的树杈荆棘。
福宝却觉得这种沉默让她越发窒息,她心里万分的不自在,连走路都不太对劲了。
她深吸一口气,想说点什么打破这种尴尬和窘迫,不过张口却是来了一句:“定坤哥哥,你的围巾怎么没戴?”
萧定坤微怔了下,侧首凝着她嫣红仿佛有桃汁渗出的脸颊,语调异样低沉:“你问之前的那条?坏了。”
福宝意外,轻盈修长的睫毛抬起,柔亮的眸子望定他:“啊?怎么坏了?”
萧定坤下巴绷紧:“不知道,就是坏了。”
福宝轻轻“喔”了一声,之后忍不住再看了萧定坤一眼:“那你这样冷吗?”
萧定坤默了一会,道:“冷。”
福宝顿时心疼了,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围巾。
萧定坤的目光也落在她的围巾上,她那围巾的花样很特别,不知道是什么针法,好像是勾出来的花样,他虽然从来不会去在意大街上女同志的穿着,但也隐约感觉她这个花样很少见的。
这种围巾,很适合她,衬得那白净小脸更加精致可人。
他语调仿若随意:“不用,你戴着就行了,我不怕冷。”
福宝却已经在摘下自己的围巾了:“我穿得暖和,你穿得少,给你戴这个。”
萧定坤伸手,按住了她的手,再次道:“我不用。”
当他的手按住她的时候,她就突然明白,他确实不用了。
说好的他很冷呢,他根本不冷。
他的那双大手有力,火烫,她的手被按着,就像是被烧烫着。
福宝的脸颊更红了,红得脸颊莹润发亮,眸中却有别样的湿漉羞涩:“定坤哥哥……”
她的手被他的按住,她望着他,小声提醒他。
他这才意识到,猛地放开。
放开后,不能触碰到那沁凉柔软的小手,一时竟觉这山里的风格外刺手。
关外的风越过古老的长城吹过来,吹在她的面颊上,一缕轻柔的发丝缠绵在她纤细柔弱的肩头,他别过眼,喉头传来燥渴感,凌厉紧绷的颌骨之下,喉结滚动。
萧定坤从军绿帆布挎包里拿出来绿色的军用水壶,哑声问道:“喝水吗?”
他这么一提,福宝顿时觉得自己渴了,她轻轻点头。
萧定坤把水递给她,这水是温热的,她就着瓶口喝了几小口,润了润唇,感觉舒服多了,脸上的燥热也缓解了。
她喝过后,萧定坤接过来,仰颈喝了几大口。
从福宝的角度,在那黑皮领子的掩映之下,她可以看到他仰起的凌厉下巴,以及下面那因为喝水而滚动的喉结。
等他喝了好几口后,她才突然反应过来,他就是就着她喝过的位置喝的。
一瞬间,原本降温的脸又烫了起来。
这个时候,前面的人已经爬出去老远了,霍锦泽再次回头看,后面不是山石就是老树枯枝,看不到福宝和萧定坤。
霍锦云皱了下眉头:“怎么了,你魂不守舍的?”
霍锦泽忙摇头:“没事,我就是想起单位的一份文件,想着回去该怎么写合适。”
霍锦云无奈了:“出来了就不要想那些了,开开心心玩,你看这些人都和你年纪差不多,一起玩,多交个朋友不好吗?”
霍锦泽点头:“知道了,哥。”
——
福宝和萧定坤终于走到长城根底下的时候,才发现有些长城的关堡因为多少年的风霜雨雪已经有塌陷了,萧定坤率先从那塌陷处爬上去,之后伸手:“来,福宝,我拽你上来。”
福宝却仰起脸来,看了看天,苍茫的天空下,未曾修理过的野长城蔓延在群山峻岭之中,这一幕是壮丽的,也是激动人心的。
不过福宝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拧眉,低头想了想,之后问萧定坤:“定坤哥哥,这里是野长城,没经过修缮是?”
萧定坤:“是,保留了野长城的原汁原味。”
福宝拧眉,心里那种不好的感觉更强烈了:“会不会比较危险?他们都去哪里了?怎么连我几个舍友都不见了?”
脚踏在枯草和残垣之中,萧定坤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双眸微沉,望着福宝道:“福宝,你在说什么?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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