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悠悠一抬头,唉哟,这不是拿一条小黄鱼,跟她换了二百多斤面粉的那个大姐吗?
“大姐,好久不见。”叶悠悠尴尬的看着她笑,不时瞄一瞄柳满红,心虚的很。
这位大姐赶紧抬头招呼柳满红,“这是你家闺女呢,生的可真俊,上回我在街上摔了一跤,多亏你闺女把我扶回去。你们这是,唉哟,上我家坐坐去。”
看到柳满红的伤,也就不用问他们干嘛上卫生所了。这位大姐拼命邀请他们去家里坐坐,热情的叶悠悠都不好意思了。
“大姐,你上卫生所,也是有事,还是不耽误你了。”叶悠悠急于摆脱她,赶紧说道。
“唉呀,上回的事,大姐都没好好谢谢你呢。我是过来找人的,咋时候来都成,走走,上咱家吃饭去。”
也的确到饭点了,母女俩昨天一天只吃了半个馒头,早上一起来就折腾到现在,滴米未沾。
大姐很是热情的把柳满红的胳膊一挽,“走,家里有啥吃啥,又没特意准备,没啥不好意思的。”
柳满红看了一眼女儿,叶悠悠摸摸肚子,心想反正她是饿了,这会儿走回去还得一个钟头,等吃上饭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去了。
看着这位大姐,“那就谢谢大姐了。”
“谢啥啊,该我谢你才对,走走,咱回去。”大姐很高兴,自我介绍姓肖,叫肖云。在镇上公安局的食堂里,当临时工。
一听是公安局,叶悠悠有点憷得慌,但肖大姐已经捉了她的手,冲她一眨眼道:“没事,哪朝哪代,都不能跟肚子过不去,对。”
“这倒是。”叶悠悠只能苦笑,本来想躲着她,结果又遇着了,她能怎么办,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等到了她家,下了厨房,才知道什么叫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普通的菜色,她一炒无论是颜色还是香味,俱都不同。
肖大姐还蒸了白米饭,一人一大碗,配上腌的小咸菜,炒的小黄瓜,和一盘回锅肉,简直是一顿盛宴。
柳满红只扒饭和小咸菜,夹了两块黄瓜,回锅肉碰都没有碰。农村有些人家是这样的,请客总会有一个肉菜摆出来,但客人是不会去吃的,或者最多吃上一筷子。
因为可能连续好几天请客,都会有同样一盘菜摆着,没人会傻呵呵把肉菜吃光,让主人家难堪。
没想到肖云直接上筷子给他们一人夹了一筷子肉,“吃呀,尝尝我的手艺。”
“好吃。”回锅肉用的是三层的五花肉,还带着一块肉皮,烧成了酱红色,入味极了,从来不吃肥肉的叶悠悠也觉得入口即化肥而不腻。
“好吃,你肖姐要是没这点手艺,人家也不会让我去掌勺。”肖云得意极了。
说起来,要不是叶悠悠的面粉,她还真得不着这么好的差事。人家是看在面粉的份上,才告诉她这个消息,她又凭着一手好厨艺挤了进去。
吃了饭,柳满红非要去帮着肖云去厨房洗碗,肖云当然不让,叶悠悠便让柳满红坐,她去帮忙。肖云看到叶悠悠,果然再没说不让帮的话了。
“肖大姐,之前的事,我妈她不知道。是别处的一些关系,因为他们不好露面,才叫我帮着跑个腿。”这事她得赶紧给肖云说清楚,可别真以为她手眼通天。
一边悄声说着,一边给肖云打下手,手脚麻利的接过碗擦干净,摆放整齐。
“咱们都打过交道了,你看大姐是哪种过河拆桥的人吗?”
肖云当然不会真的以为叶悠悠这个年纪的小丫头,能搞来粮食。但她不认识后头的人,也只能找叶悠悠搭线。
叶悠悠老实道:“不是。”
肖云的确不是那种人,能够在柳满红面前瞒的滴水不漏,也没有故意向着柳满红打听他们家的事,的确是个明白人。
“大姐找你啊,是有好事。”肖云喜滋滋的开口。
叶悠悠抽了抽嘴角,关于好事的认定,她觉得,她需要和肖云统一一下思想。
肖云的好事,是认识了一个有本事的人,可以把面粉运到省城,黑市价高达二块一斤。
悠悠很奇怪,“你把面粉卖了?”
那还眼巴巴用小黄鱼换了面粉干什么,肚子饿了的时候,光有钱又买不到粮食。
“卖了一部分,剩下的换了粮食存在家里。我就是觉得这个价高,他们说也可以用黄金结算。”还承诺,搭上线了可以给她一笔好处费。
叶悠悠装作遗憾的样子摇头,“你可能不知道,这批面粉就是从省城搞过来的。现在他们又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我可找不到他们,只能等他们来找我。”
“太可惜了,要是他们来找你了,记得一定要告诉大姐。”肖云可惜的叹气,这笔好处费看样子是赚不到了。
叶悠悠知机的掏出钱,“在大姐家里吃饭,还没给您饭钱呢。”
“这孩子,大姐在你眼里就是这么小气的人啊。买卖不成,大姐也得感谢你,请你吃一餐饭是应该的。”
“那谢谢大姐,我和我妈就先回去了。”叶悠悠走的时候,还是在餐桌的碗下头压了五毛钱。
她想,她以后还是少来清水镇的好,上回果然出手太重,看,被人记到了现在,真把她当成了大佬。
回去没有驴车,只能慢慢走。幸好吃饱了肚子,柳满红讪讪道:“是妈糊涂了,今天一早起来,竟然忘了蒸两个馒头带上。”
“反正以前也常挨饿,习惯了。”叶悠悠本意是安慰柳满红,没想到柳满红一听,背过身子,流下泪来。
“这十几年,咱们娘俩过的到底是啥日子。”终于解脱了,柳满红越想越为自己不值。
“与其想之前的十几年,倒不如想想咱们之后的几十年。”叶悠悠牵着她的手,坚定的往前走。
回到叶家村,离得老远就看到花妮蹲在村口的大树桩子上,看到他们,赶紧站了起来,拼命冲他们挥手。
“咋了花妮。”叶悠悠快跑几步,没什么事的话,花妮不会跑出来等着他们的。
“辛老师来了,知道你们去镇上了,一直在我家等着呢。”花妮扯了一把叶悠悠,“你爹妈?”
“离了。”叶悠悠笑了笑,“这是好事。”
不幸的婚姻就该早些结束,这是好事,绝不是坏事。
花妮问出她最想问的问题,“那你们还会留在叶家村吗?”
“不会,但我会想你的。”
花妮虽然想过多半是这个结果,但听到叶悠悠亲口说出来,还是很想哭,哽咽道:“我也会想你的。”
“只要你肯好好识字,不要放弃学习,我们以后就一定会再见面的。”叶悠悠甚至不敢说,可以来找她玩,或是让她来找自己玩的话。
象他们这个年纪,已经顶得上半个劳力。就算不用下地挣工分,家里的家务活,也是要分担的,不可能让他们为了玩而浪费时间。
花妮沉浸在悲伤里,不知道有没有将叶悠悠的话记到心里。
回了家,柳满红背上一只背篓,里头就是她和女儿全部的家当。
花妮爷爷拎出一个箩筐来,里头装着被叶悠悠砸掉的锅。其实,是叶悠悠叫花妮回去的时候,顺手去自己家,帮着她藏起来的。
箩筐里头还有十斤粮食,“你们去二妞她姥家,粮食肯定不够吃。这些虽然不多,但至少能顶些日子。你们家的事,爷爷没能帮上忙。要是在小湾村有啥事,就来找爷爷。爷爷家里别的不多,男人还是有几个的。”
“爷爷,您别这么说,您已经帮我们很多了。”离婚这种家务事,外人是没法管的,不怪任何人。
更何况,昨天晚上不是花妮爷爷出手,他们母女俩,还不一定要被叶家人怎么欺负呢。
只是,这年头谁家也没有余粮,一下子拿出十斤,对谁都不轻松。叶悠悠很不好意思,柳满红也推辞了好几回,直到花妮爷爷发了脾气,才不得不收下。
辛墨浓是骑着自行车来的,将箩筐绑到自行车后座上,推着车,陪着他们去小湾村。
花妮一直送他们送到村口,这回是真掉眼泪了,一颗一颗往地上砸。叶悠悠哄了她许久,才将她哄回去。
柳满红见再无别人,这才急问辛墨浓,“我娘她,是不是知道了。”
“我还没来得及提呢?昨天晚上去镇子上办事,今天早上正好看到叶家人,才知道你们去扯了离婚证。我去了民政局,工作人员说你们刚走。结果一路紧赶慢赶也没追上,就先到隔壁花妮家等着了。”
“唉哟,这是错过了。”柳满红随口道:“我们遇上二妞的熟人,在人家家里吃了一顿饭。你这孩子,是不是还没吃呢。”
“吃了,我自己带了干粮的。”辛墨浓笑了笑,推了一把自行车道:“要不然,我先带上二妞走一趟,回头再来接红姨。”
“你带上二妞先走,不用来接我,我脚程快。”柳满红挥挥手,叶悠悠就被推到了自行车的前杠上坐着。
“辛老师昨天晚上就去了镇上。”叶悠悠问道。
“嗯。”
“因为严树的事?”如果不问清楚,她可能会睡不着觉。
“是啊,他骗够了钱,跑了。”辛墨浓心想,谁能想得到呢,这样一个人,日后会变成国际上有名的诈骗犯。
“本来辛老师是可以抓住他的,是因为我,才让他跑掉了吗?”叶悠悠虽然在问,但心里已经认定了,是这样的。
“如果我说是呢。”
“那他骗了多少人,多少钱。”
“你想补偿他们?”辛墨浓觉得这丫头真是个谜,有时候心机深沉的可怕,有时候又善良的让人看不懂。
“多少表示一点。”叶悠悠声音沮丧。
虽然叶建国被骗了是活该,但是其他被骗的人,她总觉得有些抱歉。如果不是她拦着,也许辛墨浓已经逮住他了。
“放心,除了叶建国,其他人并没有损失。”辛墨浓昨天晚上就去抓人,怎么可能让他跑掉。
所有人的钱都被他装在写了名字的信封上,只让严树带走了叶建国的三百块。至于为什么放他走,辛墨浓只能说,除此之外,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处理这件事。
这个年代诈骗,就算不是死刑可能也要关一辈子。
虽然严树不是个好人,但是为了几千块去死,似乎也太草率了。
只希望自己所说的话,他能听进去,如果他照做的话,不用诈骗他也能赚到足够的钱,从而活下来。
清水镇的公安局里,人声鼎沸,跟着去严家取证的人,兴奋的抱着一个大文件袋回来。
“找到了,找到了,钱和帐都在这里。”
一听钱找到了,守在公安局等消息的受害人,俱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文件袋里有严树的认罪书,他自述自己是鬼迷心窍,原本只是开了一个玩笑,没想到大家都当了真。他开始还觉得好玩,收了钱,后来钱越来越多,他便开始怕了。
只是他这个人要面子,这些话说不出口,一直到昨天晚上,他收了太多的钱,终于慌了手脚。
他不敢面对,所以干脆跑了。
但他并不是真心想骗人的,所以把受害人的名字和钱数,都分别放在信封里,请公安的同志帮他还给被骗的人。
信封上写着人名,金额,以及什么时间和地点给的钱。信封里头,装着的就是钱。
公安的同志一一和报案人核实,全部都对得上的,便将钱数返还。
轮到叶家人,他们等了一天,结果却只挨了一个晴天霹雳。
“严树的认罪书,文件袋里的信封和钱数,都没有提到叶建国的名字。”公安的同志看他们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
按理,严树肯认罪还钱,就没必要还藏着一家。
“不可能啊,我们真的给了他钱,整整三百块呐。”叶茂急的冒出一头的汗,老太太想嚎,看了一眼公安同志的制服和大盖帽,又忍住了。
“会不会是前头的人搞错了,把我们的钱拿走了。”叶建国也是急的不行啊,心里把严树骂了几百几千遍。
“你们是怎么交接的,谁给的钱,什么地点,什么时间。”虽然怀疑,但该问的还得问。
“是我拿去给他的,约在学校门口见的面。”叶建国详细的把时间地点金额又说了一遍,但公安的同志几乎把严树的认罪书和文件袋翻烂了,也没找出有关叶建国的只字片语。
“我要告他,告他,公安同志,你们抓住他就知道了,我要跟他当面对质。”叶建国气的不行,叶家人也跟着嚷起来,要当面对质。
“去沐东的人已经出发了,如果抓到,我们肯定会详细审问,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公安同志让他们先回去等消息,门一关自己也议论开了。
有个家在清水镇的当地人笑道:“这叶家人也真有意思,别人家送钱,至少有大人陪着,他们家倒好,就放心一个半大孩子拿着三百块钱去送人。”
“这么大的小伙子,正是说不清的时候,谁知道……”谁知道他给没给呢,但这话他们的身份不方便说,话题也就此打住。
去小湾村的路上,叶悠悠斜坐在自行车的前杠上,勉力扭着头,还等着辛墨浓的答案呢。
没想到,他竟然发了呆。
等辛墨浓发现,赶紧道歉道:“别担心,除了叶建国,其他人都没什么损失。”
顺便说了认罪的事。
“大家为什么会这么相信他?”这是叶悠悠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他这个人,其实特别聪明。”辛墨浓觉得,他如果不是误入歧途,应该也能一番作为。
严树家在农村,父亲早逝,母亲却是个能干人,顺着七拐八弯的关系,攀上了在政府里工作的一位严姓官员。这位官员和严树的父亲其实只是远亲,但严树的母亲一直带着严树去走动,两家人的关系便相处的十分不错。
后来严树在清水镇读书,他虚荣的不愿意承认自己农村孩子的身份,便在同学当中说自己是严姓官员在乡下的妻子生的儿子。
父亲参加革命工作后,冲破了包办婚姻的枷锁,又重组了家庭。
当时这种事也是有的,加上严树还带同学去了所谓的父亲家里坐客,大家便都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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