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悠悠看着袁大朋,“我欣赏你的勇气和坦率。”
“但是,我得说,并不是这样的。”
叶悠悠停了一小会儿,似乎是在想,要怎么开口。
最后她选择了一个轻松的方式,“你看,我所拥有的一切,就算从现在开始什么也不做,至少能保证三代人的衣食无忧。我赚再多的钱,也不过就是睡一张床,吃三餐饭。赚钱是生意人的本能,很多时候资本能够裹挟住一切,包括人性。但是,我不想做这样的人,我始终坚信,金钱必须为人服务,而人不能成为金钱的奴隶。”
“我知道,按照趋势,很多效益不佳的国营企业或是工厂,都会面临改革和员工下岗。这些员工,可以说是猛然从安逸的地方,一股恼被抛到海里。有人会游泳,如鱼得水,有人不会游泳,呛了两口水,学会了,有人狗刨,勉强淹不死。而有大量的人,直接沉到海里,可能连一个浪花都不会掀起。”
“是,虽然很残忍,但我觉得叶总分析的很对,这就是未来的趋势,许多人会死于安乐。”袁大朋有些激动,他一直自视很高,的确他也非常有才华,不仅有才华有想法还愿意实干。有才华的人,通常不太瞧得起别人,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老板。
袁大朋跟过好几个老板,可是没有一个能跟叶悠悠相比,因为他觉得只有叶悠悠不是那种眼里只有钱的傻子。
“既然我有这个能力,为什么要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淹死,然后轻描淡写推到变革必然有所牺牲上,假装这不关自己的事?我没想过养闲人,也不会养懒人,但是至少,在把他们扔下海之前,我可以让他们去游泳池里学一学。”
“袁大朋,赚钱的意义,从来都不是为了让自己变得富有。或者说,不单单是让自己变得富有。”
那么变得富有是为了什么,叶悠悠没说,但她相信袁大朋能懂。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袁大朋有点过于激动。
“资本是冷血的,但是资本家选择跟资本同流合污,还是保持独立的人格,让金钱为自己所用,我认为,这是完全不同的。”
“谢谢,谢谢您,我懂了,我真的懂了。”袁大朋朝叶悠悠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叶悠悠不介意和员工交流,特别是这样聪明的员工,以后就是公司的基石,这样的人越多,公司越稳固。
而这样的聪明人,除了得到收入和成就感,对公司或者说对老板的认同也十分重要。
很快,新的方案出来,开会的时候,袁大朋拿着复印好的资料,开始讲解。这个时候还没普及电脑和投影仪,不然他可能会讲解的更加投入。
“我们新项目的计划案,是一个集合超市,美食街和购物街,商务办公还有住宅为一体的大型综合体。我从几个方面考量过,可以给这些员工做如下的安排。”
首先是这些员工里,身体状况良好,也能通过考核的,可以进入超市和商务办公以及住宅所需要的物业管理部门工作,可以提借相关岗位八十余个。另外,购物街和小吃街也可以用免租一年到二年的形式,向他们开放。
新项目里的小吃街和购物街,都是只租不卖的,这些租金可以每年拿出百分之十,用于退休员工的工资发放。直到国家有新的政策出台,他们也会积极配合国家缴纳这些员工的养老保险。
做生意的人都有自己的消息来源,自然是很多人都知道,国家正在考虑将养老的问题挪到社会上去解决,从而让企业可以轻装上阵。事实上他们虽然大包大揽了退休员工的退休工资,但是用不了几年时间,最多五年,便可以交一笔养老保险,让他们直接从政府领取退休金。
这个计划案,等于是将许多归上级部门去管的事,统统大包大揽管下来。虽然要多出一笔钱,但一来这些实惠能够保证到这些人的手里,二来也能让这些员工对他们的新项目产生期待,生出一种我能沾光的感觉。
自己能沾光,当然是希望新项目赶紧办起来,并且火火红红,不是吗?
“可是叶总,袁主管,我有个疑问。”项目内的其他员工开始拾遗补缺,并且提出各项建议或是不同的看法。
“我看过搪瓷厂的花名册,里头至少有二十个长年病号,都在厂子里养着。这些人的不能工作,肯定也没法做生意。又不到退休的年龄,难道我们要养着他们吗?”
袁大朋看来是考虑过这些人,“采取两个方法,一是他们的家人可以享受免租做生意的优惠,二是和那些退休的员工一样,他们现在不上班,也就是拿百分之三十的工资,我们付几年,然后交一笔养老保险,他们也算是老有所依。”
“更何况。”袁大朋笑了笑,“这二十个病号,只有三个是真正的病号。剩下那些,身体好着呢。我们可不是搪瓷厂,自己说有病找江湖郎中画个鬼画符就认,我们肯定是需要正规医院出具正规的检查报告才认的。”
“那有些没法胜任工作,又不愿意做生意,身体又没问题的呢,又该怎么办呢?”
“这样的人我们不提供工作,只提供一笔钱给上级部门,让他们找上级领导部门解决,我们是私人企业,不是国营企业。”叶悠悠替袁大朋回答了。
袁大朋松了一口气,老板不仅是聪明人,而且极有方法,并不是那种烂好人。
这种身体健康又不愿意工作,还不愿意吃苦做生意的人,一般都是厂子里的刺头。这种人如果搭理他们,比狗皮膏药还讨人厌。不如就从一开始,直接切割掉,不让他们沾上来。
袁大朋赶紧记下来,“我现在就去完善所有的方案,我们的动作可能要快了,那边的厂长已经在和上级部门在谈这件事。”
叶悠悠是和袁大朋一起去见的主管部门,但是显然,他们诚意满满的方案,并没有引起主管部门的重视。
“你知道吗?他们只是重复又重复,哦,厂长接下来进行改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可能不需要外人的介入。M的,你说他们是真不知道厂长会跑路,还是假不知道厂长会跑路。”
电话里,叶悠悠冲辛墨浓抱怨着今天的怨气。
“主管部门靠不住,那些员工呢。”
“我明天就让人把我们的方案宣扬出去,如果是和司徒空竞争,肯定赢面大,但他们现在搞迂回,先从厂长下手。比起外人,他们肯定更相信自己的厂长。”
他们怎么也不会相信厂长做好了跑路的准备,就是准备坑一把自己多年的老同事。
“如果他们看到了护照,会怎么想?”辛墨浓那边有人叫他,只说了一句,便挂断了电话。
“悠悠,有人来人,说找你的。”柳满红在门口喊道。
“来了。”叶悠悠放下客厅里的电话,走到门口。
“张甜生?”叶悠悠一眼就认出,这人不是张甜生又是谁。许多年未见,她显得更加成熟,但这张脸,还是那个模样,几乎没有变过。
“是我。”张甜生拎了水果进门,叶悠悠带着她进了自己暂时住的房间,这些日子姥姥带惠惠一起睡,她单独睡一间。
“你调回京城了。”大学的时候,他们都在京城,一年总有一二次见面的机会。等毕了业,张甜生被分配到邻省一个省会城市的电视台工作。
这一算也有好几年时间,今年刚刚调回来。
“是的,打听了一下你的住处,是问了吴新业,才知道你住这里。”张甜生和吴新业也算是从小认识,找他打听并不奇怪。
两个人聊了聊工作,张甜生对叶悠悠是佩服不已,“原来还想着,毕业之后好好奋斗,总有一天要出人头地,现在想想,这誓言就像是一个笑话。什么出人头地啊,完全就是混日子,跟你没法比。”
叶悠悠放弃分配,自主择业,当年可是引了一个小范围的震动。当时还有人质疑,可是随着时间过去,再也没人说他们当年的选择是不明智的。
“你这行也不错啊,只要是自己喜欢的工作,开心就好。”
“话是这么说,但是看的多了,人心呐,便不会满足了。我爱人在国外念书,一直想让我出国,我还在犹豫,不知道要不要跟他一起去。”
“出国?”叶悠悠看了一眼张甜生,她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工作意味着什么,这么出去,在她看来,太过可惜。
“怎么,你没想过吗?好几个大明星都出国了。”张甜生看起来还是有些心动的。
“我从来没想过,也绝不会移民。这里是我的家,我哪儿都不会去。”
“你不知道外头有多……”张甜生想到面对的是叶悠悠,赶紧住了口。人家是见过世面的,经常去香江。而且舅舅是从国外回来的大商人,如果想出国,对她来说是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是她答的那么坚决,张甜生又疑惑了,人人都说出国好,可是为什么,轻易能出国的叶悠悠,却从来没有这个想法呢?
“关于出国,我个人的想法是,出去看看可以,真要移民出去,想想自己能做些什么。”
“我有大学文凭,还做过记者。找一份相关的工作,应该不难。”
叶悠悠又是一阵叹息,这个时候的人,怎么就这么天真呢。天真的以为国外遍地都是黄金,天真的以为自己出国可以找到好工作。
“你觉得不难,那你实际去了解过吗?事实上,国外大部分的国家,并不承认我们大部分的大学文凭。你觉得自己有工作经验,可是记者这个行业,要采访要写稿。你确定你的英文,可以达到上镜的水平,可以达到发稿的水平。”
这还只是基本要求,还得你能掌握这个国家民众真正关心什么样的问题,还得明白有些什么样的话是忌讳是不能提的。光这些禁忌,外国人想要搞清楚,都不容易。
就算这些你都行,他们会不会聘用一个外国人呢,还是一个未知数。
“可是,他们……”张甜生瞠目结舌,这些问题,她真的没有想过。只是不断的听到外头传来的消息,好像人人都在往国外跑,好像不去的就是傻瓜。这才让她动了心,现在想想,还真是没有了解过实际的情况。
“可是好像很多人发财了是吗?”
张甜生点头,叶悠悠又道:“比如说我舅舅。”
“可是你知道我舅舅当初上岸,做的是什么工作吗?”
柳满江的第一份工作,是帮死人洗澡换衣服,谁都不愿意做的工作,他去做。第二份工作是去清洗下水道,然后才慢慢有点正常的工作。加油站洗车可能是他做过的工作里面,最体面的一个。
他能发财,有巧合,有机缘,也有他自己的胆大。这条路子适合一无所有,并且敢卖命的人,什么都没有,只能拼只能赌,一往无前的冲下去。
张甜生听完这些,捂着喉咙,一脸惊恐。
“或者开洗衣店,帮人洗衣服,开中餐馆,天天端盘子洗盘子。是,好多人说,相对国内来比较,端盘子的工资也挺高的,可是跟国内比工资又有什么用呢?你还能在国外不吃不喝,把钱带回来花吗?”
对于有途径过去的人,打个短工,攒点钱回来,就这个阶段来说,还是不错的。没有退路的人,过去拼一把,说不得也有机会翻身。
不然就是高端的人才专业的人才,去读大学,一路读到博士,再留校任教,或是进实验室。或是应聘到大公司的研发部门,再比如说当地比较缺少的专业人才,当然,这些人放在哪儿都有人抢,也不在大家比较的例子里。
但是对于有点学历,有点专业,但又没有达到专业级别的人来说,过去就是浪费了自己的专业能力。即不甘于低端的劳作,又找不到适合自己的工作,经常性的需要屈就,反而最为落魄。倒不如一穷二白出去闯,什么都愿意做的人混的好。
出国移民是个人的选择,同样是没有对错之分的,如果是一个合适的人,叶悠悠说不定还会鼓励她出去。
但是象张甜生这种,她觉得实在可惜。别说她,就是这个年代的明星出国,也没有几个混的好的,好莱坞根本不需要一个黄皮肤的演员。
张甜生十分庆幸自己来了这一趟,一直以来自己似乎把外头的生活想的太美好了。
“不反对,但是提前出去看清楚,确定能找到你满意的工作,你再做决定也不迟。”叶悠悠只是说出自己的意见,出不出去,还是要看张甜生自己的想法。
不能否认的说,就算这样的人,也有人出去能够适应的很好,也遇到了合适的机会,不能一概而论。
但是叶悠悠始终觉得,这个年代的中国,就有最好的机会,何必舍近求远呢。
“我回来之后才知道,田清清离婚又再婚了,我去看了她一回,她过的很不好。”张甜生纯粹是感慨,年少时的恩恩怨怨,她早就不当一回事了。虽然她也不可能再和田清清当知已,但是回来了,总要四处走走,见见以前的朋友。
人人都似乎过的不错,只有她,将自己活得象个保姆。当然也有可能不是她愿意这样,而是现实让她不得不成为这副模样。
不过她也只提了一句,又提到吴新业的儿子,“儿子也长的好看,就是太小,实在看不出来像谁。两个人都争着说像自己,特别逗。不过他也知道希望智商像孩子妈,以后能够考个好大学。”
“还记得柳长河吗?”
叶悠悠点头,“我怎么会不记得,他每年回京城,都要来找吴新业的,吴新业就把他带到我家来吃饭。”
张甜生捂了嘴笑,“可真是笑死我了,以前一个白面书生,现在整的跟个黑老头一样。”
“干他们这一行的,全国各地到处跑,项目上的条件又不比城市,当然就这样了。”叶悠悠是一点点看到他的变化的,倒不像张甜生,几年不见,乍然一见,吓了好大一跳。
“好了,我都回来了,以后要是经常来找你,你嫌不嫌我烦呐。”
“我家小辛哥哥不在的时候,就不嫌你烦。”
“你们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感情还是那么的好,所谓嫁给爱情,就是她这般模样。好多人当初也是嫁给了爱情,就比如她自己,可是为什么有的人可以一直不变,而有的人,却变的这么快呢。
张甜生不愿意再想下去,时间不早,她也顺势告辞。
然后叶悠悠发现,多个记者朋友还是有不少好处的,比如说张甜生拿来了两张请柬,要她陪自己去看画展。
“画展。”叶悠悠还有点有兴趣的,以前就没人请她看过画展,不过也有可能现在才开始兴起这样的事物。
“要穿正式一点的衣服,记得画个淡妆,不过我觉得应该不用跟你强调,你平时上班的衣服就够好看了。”
“知道了。”叶悠悠出于礼貌,还是换了一条小礼服裙,在外头披了一件长大衣。
“这是英伦五十年代的范儿吗?看上去真是高贵典雅。我发现三闲的衣服真的不一样,好多所谓的品牌都是做加法,恨不得把所有时尚元素都堆在身上,三闲是做减法,永远只注意修饰身形。”
张甜生因为职业的关系,应该是这一代人当中,最早受到时尚熏陶的人群之一。点评起来,头头是道。
“这位就是罗老师,我给你介绍,这位是我朋友,叶悠悠。”张甜生很有眼色,知道叶悠悠不喜欢把自己的身份挂在嘴边,便只介绍了名字。
“你好,叶悠悠,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就是大企业家叶总。”罗老师也就是这次画展的主角,伸出自己的手,和叶悠悠握在一起。
叶悠悠和他相握的时候,忽然福至心灵般的明白了一句话,我的儿子,当他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他是谁。
“罗老师,请问,您的父亲是不是也是一位画家。”叶悠悠脱口而出。
“不错,难道你见过我父亲?”罗老师神情有些激动,他去年才回国,在美术学院任教,可惜他回来的晚了,没有见上父亲最后一面。
乍然听到有人提到他的父亲,不由想到他辗转找到的当年街道办事处的工作人员,说父亲交待遗言的时候,身边曾经有过一个小女孩,还在当时的捐赠书上当作见证人签过名字。
他家里还有这张捐赠书的复印件,上头便留有叶悠悠的名字。
“您是特意拜托张甜生请我来的。”叶悠悠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前因后果,她的名字留在捐赠书上,就是罗画家给儿子留下的线索啊。
“非常抱歉。”罗老师很快便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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