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号人,几乎是肩膀贴着肩膀,腿叠着腿,他们坐在地上各自缩成一团,抬手挠个痒都能撞到旁人的脸。
每张脸上都是一种听天由命的麻木,听见有人来了也丝毫不为所动。
蝙蝠精道,“活着的都在这了。”
蒋谦道,“死了的呢?”
蝙蝠精谄媚笑笑,“那你得回去问客栈老板娘了。”
蒋谦神色骤变,惊道,“壮壮还一个人在客栈!”
将妄摆摆手,“我怎么可能丢他自己,召了个食气鬼看着呢。”
“...你确定不会吓到他?!”
“小崽子睡的跟猪一样,而且我只让他呆在远处,你就别操心了。”
“……”
那些行尸走肉般的人被蒋谦引着走出了洞穴,一个个拉耸着脑袋排着队,依旧木着脸,没有一丝劫后重生的喜悦感。
待众人散去,将妄毫不客气的挖了蝙蝠精的妖丹,拿着那颗鸡屎色的珠子在手里把玩了一番,咧着嘴直感叹,真是人丑丹也丑。
二人急匆匆的赶回客栈,刚上楼便听到了一阵压抑的抽泣声。
一个瘦弱的身影倚在他们屋门口,正低着头掩面而泣。
蒋谦原本还想质问她来的,见此情景生生压下了满腹疑惑。
女掌柜听见脚步声连忙擦去眼泪,眼眶通红的冷起一张脸,“我见你们都出去了,来看看他,没有恶意。”
蒋谦愣了一下,点点头,女掌柜微微颔首告辞,路过他们俩时侧身让过。
将妄不解,“你怎么不问她?”
蒋谦揉了揉额角,“哭成这样,我开不了口。”
“你还挺怜香惜玉。”
“……”蒋谦无语,这都哪来的酸味。
“我们什么时候睡觉?”
“我先去给壮壮熬药。”
“!!!”
蒋谦丝毫没有理会将妄怨念的眼神,拎着药包头也不回的下楼去了。
女掌柜刚吹熄油灯,似乎正要回房,见蒋谦走来顿住步子。
她整个人苍白瘦弱的有些病态,宽大的衣衫垮在身上,眼中还有刚刚哭完的血丝,满脸憔悴。
蒋谦歉意垂首,温声道,“请问有药罐吗?“
女掌柜犹豫了片刻,“跟我来。”
“麻烦了。”
院子两侧是两排矮屋,穿过后院走到最角落,有一间小小的灶房,女掌柜进门点上灯,便默默的站在了一旁。
蒋谦见她没有一丝要走的意思,疑惑道,“很晚了,你不用回去歇息吗?”
“煎药也用不了多久,万一你需要什么,我还可以搭把手。”
蒋谦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只当是默认,转头去拆药包。
他们俩都没有再说话,屋里安静的只能听见药罐里的水在来回咕咚。
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一阵沉闷的哗啦啦声,像是铁链在地上拖动,蒋谦几乎一瞬间就捕捉到了。
女掌柜瞳孔骤然一缩,慌乱的去抓手边的东西,似乎是想制造一点动静来掩饰,一不小心碰倒了盐罐,“啪”的一声脆响后,外面的铁链声反而更激烈了。
蒋谦拿着小蒲扇认真的盯着炉火,头也不回道,“那些尸体在哪?”
女掌柜沉默了片刻,“我知道瞒不住你们,可这是我的私事,没必要非得告诉你。”
蒋谦道,“我大概能猜到院子里锁的是什么,还有,你应该姓元。”
女掌柜的脸色刹那间变成了灰色,唇角微微颤抖着,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蒋谦曾在记忆里见过元英英,那个设下魂咒让他和将妄从此百般纠缠的女人。
她当时一袭素紫色衣裳,浑身上下除了腰间那个不大点的花鼓外,没有任何饰物,所以显得格外打眼。
他游历时也曾听说过元氏巫族,一个很小却很强大的氏族,擅于使用巫蛊之术,族中之人皆配小鼓用来操纵蛊虫。
方才女掌柜在楼上侧身避开他们时,脚步虚浮,踉跄了一下,外衣随之掀起,露出了那只随身的花鼓,蒋谦一眼便认了出来。
他继续道,“镇子里一下横死了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游魂野鬼,这些人的魂魄都去哪了?你说这是你的私事,可是我觉得鬼王应该有资格过问一下?”
女掌柜依然缄口不语。
“你在用人的魂魄饲养什么?如今镇子里不会再有那么多新死之人,往后你打算怎么办?去杀人吗?其实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们去院子里一看便知。”
42.瘗玉埋香一
“其实告诉你又如何,我也活不了多久了。”女掌柜自嘲般的扯扯嘴角,“我是姓元,元清越。”
蒋谦顿时愣神,因为她实在是太有名了。
元家清越,艳如桃李,冷若冰霜。
有一副好皮囊的人不少,她名声赫赫的原因固然不止是一张脸。
元氏巫族一直女强男弱,元清越更是其中翘楚,她的名字几乎代表着巫蛊之术的巅峰。
一个词概括,天之骄女。
蒋谦看着眼前这个羸弱不堪的女子,完全没办法让她和脑海里想象的画面重合。
她确实总垮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除了蹙眉外很少有别的表情,可能是如今太过憔悴,脸色惨白如纸,皮包骨头像骷髅似的,一点也看不出曾经风华绝代的影子。
元清越见他神色复杂,云淡风轻的开口解释,“我以新魂喂养蛊虫,为留一人,渎神戏鬼强逆天命,极损阴德,如今蛊虫反噬饲主,我的血,快让它喝干了。“
熬完药,蒋谦随着元清越出了灶房。
在院子里最大的那间屋子,他见到了一个女人。
或许不能说是人,只能算作有意识的行僵。
她坐在柔软的床铺上,抱着膝盖,眼神空洞迷茫的望着地面,纤细的脚踝上锢着三指宽的镣铐。
“蛊虫噬魂太多,乱了她的神志,她很少有清醒的时候。”
蒋谦凝眉,心知这样下去,她很快就不再是她了。
为了一副半死不活的皮囊,连累两个人一起魂飞魄散,又是何苦呢。
元清越好像会读心一样,声音不急不缓却坚定无比,“她说过,即便是下阿鼻地狱,也愿和我一起。”
元清越弯下腰,干瘦的手指抚过她的脸庞,眼中好像含着一汪水,温柔至极。
她们初遇至今已有十五载。
那时候元清越十八岁,宁息言十二岁。
宁家世代经商,虽然有钱却一直苦于没势,一心想和元氏攀个远亲。
远亲远到什么地步,可能就是他大伯的姑姥姥的堂弟的外甥女是元氏里谁谁的小妾。
原本元氏不想理睬,一年到头沾亲带故想来蹭光的人太多,若是一个个都得应付,他们还要不要修术了。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
宁家有钱,特别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年年拿钱猛砸,终于砸来了一个元清越。
元清越当时已初露头角,小有名声,她来也意味着元氏还是很看重宁家的,宁家老头子高兴的差点气血倒流,手舞足蹈的领着一家老小早早的等在宅前。
那一日,冬至,漫天飞雪。
小小的宁息言牵着娘亲的手,遥望长街那头扬鞭策马而来的女子。
元清越翻身下马,长长的眼睫上落了细碎的雪花,银靴踏雪,抱拳一礼。
“各位久候。”
她一身天青色窄袖长袍,裘皮斗篷裹着颀长的身子,长发高束,眉清目秀。
宁息言扬起脸看她,又低下头看看自己的小襦裙,突然就不开心了。
宁家迂腐,认为女儿家就要有个女儿家的样子,别说习武了,差别对待的家规一条一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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