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雁行反问:“你准备去哪儿?”
“我去管老师家过年。”陈荏说。
前天高三放了假,学校宿舍和食堂大门紧闭,他已经带着一些必需品住到管老师的出租屋去了,反正那个家的卫生基本是他在搞,有些东西他能找到,管清华自己反而找不到。
林雁行当然不会问“你怎么不回自己家”这种傻问题,有些事情陈荏不爱说,但林雁行了解。
陈荏笑道:“难得发了笔财,可惜这会儿小店小摊都歇业了,否则请你吃烤串去。”
“为什么那开奶茶店的给你这么多?”林雁行心里有疙瘩,总觉得郑老板不怀好意。
陈荏开开心心地回答:“你没听他说么?我即将给他赚半套房外加一艘帆船,相亲成功与否也维系在我。”
林雁行扭过头去低声说:“讨厌!”
他想把陈荏脸上的那层小得意揭下来,因为那不是因为他。
然而真揭又不舍得,他希望他永远这样得意下去,微扬着头,嘴角带笑,眼睛里有光。
……但那开奶茶店的还是讨厌,冬天里袒胸露臂的,要脸不?
关于这点郑老板特别冤枉,他是因为出汗才脱成那样,出汗则是因为热爱劳动。
再说林雁行一上篮球场脱得比他还厉害,**就穿一裤衩。
陈荏见林雁行板着脸站在原地,伸手拉他:“走啊,陪我去趟学校。”
前天他打包时将一套换洗内衣忘在宿舍了,他衣服少,缺一件都是大事,又舍不得买新的,非回去拿不可。
“行!”林雁行说。
两人回校,学校附近极为冷清,通往校门的原本就是条断头窄路,临近春节更不见人影。
抄小路走到围墙拐弯绿化带里的最僻静处,陈荏突然停了下来。
“??”林雁行顺着他的眼神看去,看到了一个女人在前方小道上行走,年纪三十出头,长相颇美,就是显憔悴,穿着打扮也有些落伍。
“妈妈……”陈荏说。
“妈妈?”林雁行惊问。
女人回头,欣喜地说:“荏荏,我正要去找你!”
陈荏向妈妈走去,克制着面部表情:“妈妈,你怎么会来?”
妈妈笑了,还是那副很优柔的模样:“荏荏,过年了,我给你送点饺子来,你……你要回家过年吗?”
陈荏摇头,关于这点他非常坚决,永不回头。
“那……那你吃饺子。”妈妈将塑料袋递到他手上,里面有一只年代久远的铝饭盒,饭盒里是白菜馅饺子。
陈荏浅笑:“谢谢妈妈。”
他笑得太疏离,让妈妈心里空落落的,她总觉得孩子不会真记大人的仇,就算对他不那么好,毕竟也是父母长辈啊。
她又问:“你真的不回来?”
陈荏又让她失望了:“不。”
“荏荏,你原谅孙伯伯。”妈妈说,“他后来也没逼你去制衣厂工作,你还是好好地在这里读高中啊。”
陈荏望向她,缄默良久,才温柔而笃定地说:“不。”
他不想算了,也不会算了,因为那个家伤害过他,过去他不敢吼出来,现在该那些人知道原谅是很难得的东西,或许一辈子都求不来。
妈妈深深叹了口气:“荏荏,你好倔啊,妈妈一直是很为难的……”
陈荏说:“回去妈妈,我在外面比较开心,饺子好吃的话下次再给我包点儿。”
妈妈苦笑:“那……家里没人的时候,你回来看看我,我也能偷偷来看一下你。”
“嗯。”
妈妈瞧向林雁行:“荏荏,这是你同学啊?”
陈荏点头,林雁行说:“阿姨好,我是陈荏同桌。”
“你好。”妈妈笑,“你真高真好看啊,那麻烦你多照顾荏荏,他不太听我话的。对了,你吃饺子吗?”
林雁行家的春节聚餐高朋满座山珍海味燕翅鲍参,怎么会在乎一顿最寻常不过的白菜馅饺子,但那是陈荏的妈妈,所以一切都不一样。
“谢谢阿姨,我吃。”
妈妈于是热心又天真地说:“荏荏,你分给同学一半啊!”
陈荏配合她:“好。”
三人正要分手,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妈妈刚要回头,就被从身后拽住了头发,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好哇你!”陈荏那姓孙的继父咆哮,“你故意做给我看的是不是?你不在家里烧饭,跑到这种地方来,幸亏我远远跟着,不然你要把家都送给这个野种了是不是?!你送什么东西给他了,给我看看!!”
妈妈痛得尖叫:“哎哟!不要揪我头发!”
陈荏爆喝:“放开她!!”
“她是我老婆!”继父嗓门比他还高,“我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你算什么东西,畜生狗杂种拖油瓶,这些年要不是我良心好肯养你,你早死在大街上了,你还敢跟我叫?!”
陈荏怒问:“放不放?!”
“我偏不放!”继父嚷着不放,手却悻悻地松了,陈荏炸出来的气势太惊人,绝对不给人活的模样。
妈妈哭着倒在地上,陈荏和林雁行同时弯腰去扶。
或许为了挽回颜面,继父突然将火力转向林雁行:“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碰我老婆?!”
这个男人最蠢的地方在于不会识人,此外骂便骂了,居然抬手扇了林雁行一下,正中其脖子。
林雁行根本没料到对方会打他,痛得一皱眉。
陈荏眯起了眼睛。
他依稀记得自己发过誓,谁敢动林雁行,就把谁脑壳子cei了,于是他用力掰开继父的肩,一脚将他蹬开!
他毕竟瘦弱,这一脚只在继父粗笨的腰上留下些钝痛,继父大怒,反手扬巴掌抽他!
他要躲,谁知继父手里攥着一把电瓶车钥匙,那东西和刀一样锋利,登时划开了他的额头,血汩汩而下。
妈妈吓呆了,好不容易站起又跌倒,林雁行扑过来捧住他鲜血陆离的脸!
“没事儿。”他说。
林雁行怒吼,转身拳脚夹杂着风声向继父砸去!
继父闪避不了,那么粗那么重的身体居然毫无招架之力,被打得连连后退,滚落在地,只知道抱头嚎叫。
陈荏站在一旁用袖子擦血,雪白血红的面孔上毫无表情。
妈妈浑身无力站不起来,哭喊:“别打啦!荏荏!拉住他啊!荏荏!”
陈荏不拉,他可惜周围一个外人都没有,不能陪他分享这美好的一幕。
继父在地上翻滚,痛哭流涕地求饶,让林雁行住手。
陈荏从没见过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能哭成这样,鼻涕满脸,口中发出无意义的音节,像一堆最污臭的烂泥,一点没有往常在家殴打自己的威风。
“不要打啦!荏荏,让他停啊!”
“荏荏,求求你了!!”
林雁行略停下,喘着粗气望向陈荏,眼底泛着凶狠的赤色。
陈荏则在左眼弥漫的血雾中含笑回望,心想:打啊,替我好好打他,连带前十年的份,我会回报你的。
打啊,宝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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