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侯你干什么!放开她!”纨绔色厉内荏,高高吊起了双眼,作势要往上扑,脚步却纹丝不动。
粗糙的大掌已探进了衣裳,面容清丽的府主夫人被弄痛了,咬着唇,流下一行眼泪。
阿离明白了,云欲休这是想让心魔发作。
“放开她!放开她!放开她!”纨绔手舞足蹈,急得在原地打转转,“不许动她!”
他的眼睛很快就变得赤红,脸上血管凸出皮肤皮面,像一条条赤红的蚯蚓爬满整张脸。
“放开她……放开她……放开她……”
他终于像是突破了什么禁锢一样,不再原地踏步,而是慢慢向床榻靠过去。
“我说……放开她……”他的声音变得低沉阴森,“你有没有听见啊……”
闽侯抬起头来,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提脚便踹:“滚!小杂碎!”
没能踹得动。
纨绔伸手抓住了闽侯的腿,身上那些蠕动的血管像是活了一般,迅速向闽侯爬去。
“这,这是什么!”闽侯惨叫起来,“来人!来人!来……”
他成了一个血人,很快就无声无息倒毙在床榻上。
“还有……你们……”纨绔转过脸来。
他的脸上已看不出五官,整个人就像一只蠕动的大心脏。
侍女面无人色,失色叫道:“师兄!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不阻止他!我们不是心魔的对手!”
云欲休偏了偏头,阿离心领神会,当即现出神魔身。
“轰——”
胖鸟笨拙地压垮了整间阁楼。
心魔被她摁在了脚爪下面,稍微使了点力气,只听“噗叽”一声,心魔化成了一滩血水。
幻境破碎,云欲休利落地爬到了阿离身上,坠向下一处幻境。
……
冷!
暴雨倾盆,阿离站在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小巷子里,时不时有一道雪亮的电光划开浓墨般的黑云,照见脚下凹凸不平的路面,以及两排简陋瓦房的房檐。
大串大串的雨水顺着瓦片边缘冲刷下来,就在阿离一愣神的功夫,已从头到脚被浇了个透心凉。
连手臂内侧的衣裳都湿得透透的。
雨水流进鼻子和嘴巴里,满是浓浓的尘土味道。看来已经有很多天没有下过雨了。
她往后一退,站到了屋檐下面。
身后是一扇窗,很简陋的木窗,并不能完全隔绝风雨,所以屋子的主人在窗后面挂上了一块黑色的旧毡布,看起来已经用了许多年头,有的地方打着补丁,还有的地方被水汽糟蚀了,薄薄的,映出屋里的微光。
一个很温柔的女声正在咿咿呀呀地哄自己的孩子。
又一串雪亮的电光照了过来,阿离看到自己的影子映在了窗棂上。
她回头看了看,暗黑雨夜中,到处仿佛鬼影幢幢,几株大树在风雨中狂乱摇曳,伸展着横七竖八的枝杈,好像随时会活过来,张牙舞爪地扑向这一片贫民的居所。
“夫人,上来!等咱们好了,孩儿也睡着了!别惯着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和夫人走到今天,这样的日子,才是踏实的好日子啊……夫人,我可真是爱惨了你了,今生今世,我们再也不会分开……来,快让夫君好好亲一亲!”屋里传出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温柔的女声停了停,嗔道:“有你这样当爹的吗!”
随后便是男人把脚伸进鞋子里的声音,拉拉扯扯的声音,安置婴孩的声音,嘻笑着砰地倒下的声音……
婴孩哇地大哭起来,女人几次想要起身,都被男的喘着粗气摁了回去。
婴孩哭得越来越响,在这雨夜中显得有些不详,让人心神难安。
不过婴孩他爹的兴致好像丝毫也不受影响。
闷雷在头顶碾过来,碾过去。
除了风雨雷的声音之外,整个世界一片死寂,根本没有其他活人的气息。
阿离毫无头绪,只好先等等看。
终于,屋中传来了女人悉悉索索穿衣的声音,以及男人心满意足的呼噜声。
“哦哦,乖宝宝,不哭不哭哦,娘在娘在,不哭哦……嗯?!夫君,快醒醒,快醒醒,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别……吵我!困死了!”
阿离也听到了动静。很响的沙沙声,就好像远处摇曳的树爬到了屋顶上,正在胡乱地伸展它的枝杈。
“夫君!快醒醒!屋上有东西!”女人的声音变了调子。
“什么……东西,也,也别吵着我睡觉!”男人重重翻了个身,啪一掌打在女人的身上。
“轰——”
“啊——”
“嘶——”
屋顶忽然就塌了!
陈年朽木头的味道和着瓦片特有的青苔霉味轰地扑向四周,阿离被熏得倒退了几步。
暴雨中,灰尘还没来得及扬起,就被砸落到地面。屋中的烛火瞬间被浇灭了,女人惊恐的尖叫声响彻整个雨夜。
又一道雪亮的闪电划过,阿离看见,半塌的屋顶上和残壁上,竟缠着半截蜈蚣身子!赤红色的巨型蜈蚣,腰身粗壮,两个成年男人也合抱不住它的本体,肢体外面还有两排钢锯一般的足,在雨中疯狂地摇曳。
更叫人惊恐的是,它的脑袋和前半截肢体已顺着屋顶的破洞探了进去!
阿离下意识地退了几步,退到了小巷对面无人居住的屋檐底下。
蜈蚣的肢节不停地耸动,摇摆着尾,呼地扫塌了一整面墙。
借着断续的电光,阿离看见一个妇人抱着婴孩,正缩在炕底,身体抖得不成人样了,眼睛睁得巨大,瞪着不断探进来的蜈蚣,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
炕上的男人自然也醒了,他身体僵直,平平地躺在被褥下,同样瞪着眼,不过嘴唇抿得死紧,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蜈蚣很快就够到了妇人,它张开巨口,拦腰把妇人和婴孩咬进了嘴里,然后扬起巨大的脑袋,挥摆了几下,将这二人彻底吞进腹中。
吃掉妇人和婴孩之后,蜈蚣缓缓地收缩身体,从屋顶破洞中退了出去,摇摆着长长的身体慢慢消失在雨幕中。
因为没搞清楚眼前的情况,所以阿离没敢妄动。
不知过了多久,炕上的男人坐了起来。
四周一片漆黑,阿离只能借着断断续续的闪电来视物,于是在她的视野中,男人的动作变得非常阴森诡异。
他起身,一顿一顿地,把头转向阿离的方向。
电光下,他的脸色青得像一具尸体。
阿离头皮都麻炸了,就在男人即将与她视线相触时,一只手忽然拽住了她的胳膊,把她往后一带。
身后的人大约是怕她挣扎喊叫,一条手臂箍住她的前.胸,另一只手重重捂住了她的嘴。
低沉的男声贴着耳廓响起:“噤声。”
阿离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云欲休身上永远有一股非常干净纯粹的清香味,很特别,极具侵略性。看来这个幻境中,他终于用回了自己的身体。
阿离并没有放松下来,因为她发现,云欲休揽在她身前的那只手放错地方了!阿离脑袋里嗡嗡作响,身体僵成了一根木雕,愣愣地被他拖着走。
云欲休把阿离带进一间无人的空屋,总算放开了她,低低地对她说道:“是摘星府主,想来这便是他最终的心魔了。”
阿离点点头,瞬间明白了。
看这处境,摘星府主大约是又经历了一场剧变,沦落为平民。往日的美妾早已作鸟兽散,最终陪在他身边的,只剩下自己的夫人和孩子。就在他终于看透一切,浪子回头,想要和夫人好好过日子的时候,妻儿竟然命丧蜈蚣之口!
对从前的悔恨、对妖魔的愤怒、对自己怯懦的逃避,促生了他的心魔。
虽然知道了眼前是个什么局势,但阿离还是有些发懵,因为云欲休的手虽然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但那里却好像被他烙上了烙印,肌肤突突地跳动,好像有只无形的手依旧沉沉压着。
云欲休也后知后觉地反映过来了。
漂亮的眼睛微微瞪大,瞳仁骤缩,他抬起手来,捻了捻自己的指尖。
半晌,他斜了她一眼,嗤道:“一马平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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