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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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一转身,一边的钟信却忽然叫了他一声。

“嫂子…”

秦淮愣了愣,收住了脚。

他心里正有些暗悔,不如方才给他也下了同样的药量,那此刻倒下的,说不定就是两个人了。而这会子,从钟信的身上,还根本看不出一丝喝下迷药后应有的症状。

钟信依旧躬着身子,见他站下,眼睛便转向窗外,用手指了指远处宝轮寺的佛塔。

“嫂子,方才你问我家庙中那停灵的所在,老七因念起旧事,说的有些多了。不过老七虽然卑微,却素来相信在神佛慈悲之下,自有善恶因果报应,虽说桥归桥,路归路,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但便是受人一餐一饭,也终是还了的好。嫂子就请去罢,有事喊老七便好。”

钟信这番话说下来,若听在钟家其他人等耳中,大概都会觉得这一向寡言少语的老七怎么忽然间变得神神叨叨,不知说的什么。

但在知晓钟信未来命运的秦淮这里,却在他最后的几句话中,隐隐听出了弦外之音。

只不过他现下还来不及细细琢磨这番话中的深意,而是必须先去看看钟仁在喝了那药茶后,究竟是何种模样了。

秦淮推开了浴室的门。

刹那间,只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一个身着中衣的男子仰面朝天,蜷卧在地上,人事不知,却不是大少爷钟仁是谁。

这工夫,他素常便极其晦暗的脸色,已经变得灰白如纸。而在眼睛、鼻子、耳朵和嘴巴这七窍里,竟然全部向外流着暗红的血迹。

那血液不知流了多少出来,竟然将整个地面都染成一片暗黑色的红,难怪一打开门时,便是浓重的血腥。

怎么会是这样,他这是怎么了?

秦淮一时间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下意识便伸手揉了揉双目。

地上的钟仁并没有什么改变,依旧是一动不动,只不过这一次,秦淮却注意到了他流血的双眼,竟然是张着的,只是已无半分神采。

他一颗心就像是被重锤敲打着一般,浑身一阵阵发抖,却还是咬紧牙关,用力拧了自己大腿一把,逼自己镇定下来。

连续深呼吸了两次,秦淮终于抬起脚,轻轻走到钟仁身前,俯下身,将食指伸到他的鼻下。

老天!

原来此时的钟仁,果然已是气息全无。而离得近了,看着他七窍流血的脸,秦淮只觉一阵眩晕,不由便跌坐在地,却刚巧撞在身后的木桶上。

后脑与木桶相撞的痛感让他从眩晕中渐渐清醒,脑子也开始迅速地旋转起来。

钟仁死了。

吃了自己下过迷药的参茶后,死了。

这是第一个直撞进大脑皮层的清晰念头,可是随之产生的,却是让秦淮感觉混沌难辨的东西。

明明自己只加了三个小指甲的药粉,那份量和整包药相比,差距悬殊。按钟仁的说法,便是全包药吃下去,或许才有可能出事,可是眼下,才那么点量,他怎么就会真的死了?

他死了,自己又该怎么办

像原计划一样溜走跑路?可是现在的情形,已经和事先相像的完全不同了。自己不仅仅是迷倒了钟家的两个兄弟,关键是其中一个,已经直接见了阎王。

自己若是再跑,岂不是跟直接承认是自己弄死了钟仁一样,百口莫辩。再说,以钟家之财势,这涉了人命之事,自己便是跑,又焉能跑得掉。

可是不跑,待钟家人进香归来,见钟仁忽然七窍流血暴毙,自己又该如何解释,才能说清他的死因呢?

秦淮只觉脑子里像有成百上千个蜜蜂在嗡嗡乱转,无数个念头和思绪缠成一团,却又全无思绪。

窗外忽然传来宝轮寺的晨钟,在寂静的庭院里,清越而幽远。

那钟声像是敲在秦淮的心口一样,让他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好像在重重迷雾中,突然透出一个明亮的豁口。

他想到的,正是方才钟信说给自己的那番话。

片刻之前,这番话听在秦淮耳中,还只是惊讶于钟家大房往事的狗血淫*邪,可是现下,他却在钟信的字里行间,忽然找到了一些极其重要的信息。

钟家接连暴毙的大少奶奶,皆死于床帏之间,在经过官家查验后,果然都曾和大少爷共同服用了催情的药物,又皆因服药过量,导致了最后的横死。而大少爷之所以无事,不过是服用的数量不足,或男女身体承受度有别罢了。

那么,如果大少爷偶尔性之所至,被刺激得加大了用药的数量,是不是也有可能突然承受不住,七窍出血而亡呢?

从之前大奶奶们的例子看,只要吃多了药,就完全可能啊!

秦淮感觉自己像是个溺水的人,忽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麻绳。而这麻绳,正是钟信那番言语。

自己方才还在意外,他为何忽然间讲了这些陈年旧事。却不料转瞬之间,这些旧事便成了对自己极为有用的信息。

如果自己不知晓这些曾经发生在大房中的过往,尤其是那些有关大少奶奶和钟仁共同服食药物的细节,有些事,就是编,也是编不圆的。

这工夫,秦淮似乎已经有了一个不敢确定,却又必须要去尝试的主意。

他咬牙站了起来,有些哆嗦着回到卧室里,先将身上穿好的黑色长衫脱掉,只穿着那件半露半透的白府绸衫裤。

钟仁方才喝参茶的茶碗还在那里,他倒了些冷开水,便将那油纸包从口袋里掏出来,挑了一小指甲的迷药下去,很快,药末便消融在水中,不见一丝踪影。

秦淮深吸了口气,再不及多想,几口便将那碗药水喝了下去。

然后,他走到卧室的门边,对着客厅方向大力喊了两声。

“叔叔,叔叔!你快些过来,出事了!出事了……”

客厅里隐约传来钟信急匆匆的脚步声。

秦淮鼓起勇气,转身又跑进了沐浴间里。虽然很怕去看地上面钟仁的脸,却还是强迫自己一点点挪到他的身边,将油纸包塞进对方的怀里,然后猛地躺下去,与钟仁搂抱在一起。

瞬间,钟仁身上的血污和流淌在地上的血迹,便将他的全身上下都染红了。

门口传来钟信的声音。

“嫂子,方才可是你叫老七?大哥他…和你都在里面吗?”

秦淮紧挨着钟仁的身体,他不敢睁开眼睛,却能感知到对方的身体越来越冷。

“叔叔…快些…快些进来…大爷他好像出事了!”

秦淮的声音已经带着十足的哭腔,并且这腔调,还真不是装出来的。

这会子,他真有心狠狠地哭上一场。

门一下子被推开了,钟信的脸迅速进入秦淮的眼帘。

奇怪,一样喝了迷药参茶的他,到这会儿光景,竟然还是一如平常。

看到卧在血泊中的钟仁与秦淮,钟信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极为复杂的光芒。

那光芒虽然极其短暂,但一直盯着他的秦淮,却没有错过。

在那一刻,秦淮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奇怪而笃定的念头。

他觉得在钟信打开这扇门之前,就已经知道了钟仁的下场。

V章3

看着卧在血泊中的钟仁,和被他半压在身下的秦淮,钟信的眼睛睁得很大,目光中虽有惊恐,却似乎又暗藏着其他情绪。

可是那份惊恐的所在,似乎并不仅仅是被满脸血污的钟仁所骇到,也惊讶于方才还一身黑色长衫,此刻却变成了白府绸衫裤的秦淮。

“嫂子…大哥是摔倒了还是怎么,为何片刻之间,出了这许多的血?”

钟信边说边俯下身来,去看钟仁的瞳孔,同时伸出手,去抓钟仁伸在中衣怀里的右手,大概是想摸摸他的脉搏。

钟仁的那只手一直伸在衣襟里,秦淮既不敢多看他,便没有过多留意,只以为他是在死前抚摸自己难受的心脏。

钟信向外拉了一把,钟仁的右手却还卡在衣襟里面。

他瞥了眼秦淮,便将手伸到钟仁的怀里,在中衣的内袋里,将他的手轻轻拉了出来。

钟仁的右手已经有些微微的僵硬,手掌半握着,却可以看到手掌中有一团像丝绸又像软甲的东西。

秦淮愣了。

那东西钟信或许不识,他却是再熟悉不过,原是每日里穿在自己最私密处的…守贞锁。

他急忙伸出手,将那东西从钟仁的手里轻轻取出来,又顺手揣进了怀里。

钟信一只手正按在钟仁的脉搏上,似乎没有留意这些,却又似乎都看在了眼里。

大约一分钟的时间,钟信从钟仁的手腕上收起手指,嘴角哆嗦了两下,摇了摇头。

那里,早已经没有脉象了。

“叔叔,大爷他不是摔成这样,而是忽然间七窍流血后,才摔倒的。我刚刚也试了他的呼吸,半点全无,怕是真的已经...不行了!”

钟信面色深沉地点了点头,忽然伸出手,指了指秦淮的上身。

“大哥为何会忽然间七窍流血,又为何会这般的快?嫂子方才不是这身打扮回的房,怎么这会子又成了这副模样?”

他这两句话,听起来像是在追问秦淮,却又不带半分疑问的口气,反倒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不待秦淮开口,钟信又低低道:

“出了这天大的事儿,自是不能拖延。老七要马上赶去家庙那边,想办法找人联系上太太和家里人等,嫂子可有什么想说的,便说予老七知道,免得待家里人都回了来,咱们这话…就不好变了。”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对撞了一下,又都飞快地垂下了眼帘。

秦淮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同样表情微妙的钟信,不知为何,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变得冷静下来。

钟信这几句话说得别有深意,秦淮却并未感觉到意外。

因为他知道,对于钟信,自己心里掌握着其他人都不具备的底限。

那就是大哥钟仁的暴死,不管到底死于何种原因,在他的心底,都绝不会悲伤,甚至可以肯定的说,是在狂喜。

只不过这个擅长伪装自己的小叔子,绝对不会轻易表露出来罢了。

虽然如钟信那会对自己所说,桥归桥,路归路,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谁也不知日后又会如何。

但是秦淮知道,在钟仁暴死这件事上,钟信想做的,却是和自己走在同一座独木桥上。

因为,他要最大程度地撇开他自己,保全他自己。

毕竟在钟仁突然横死之际,这整个院子里、卧房中,便只有秦淮和他两个人。

而且重要的是,在钟仁临死之前,又曾喝过他亲手煮好的参茶。

所以,以他的性格和心机,又怎么会不想听到嫂子最后将要给出的、那个要面对钟家所有人的答案呢?

他一定是要听完,才会走的!

秦淮深吸了一口气。

“叔叔,我把方才发生的事情说一次,你听好了,若有人问到,也好说得清楚一点。”

钟信看似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昨天晚上,大爷本是不打算来家庙的,可他一是想过来陪陪太太,二是担心我初次来宝轮寺,一个人形单影只,太过寂寞,因此虽顶风冒雨,还是来了这里。谁知事不凑巧,却偏生出了淫僧那档子事儿,大爷心情不佳,在家庙和住持等人生了好大的气,回来后便直说胸口疼。我宽慰了半天,方才睡下。”

钟信见秦淮一边说一边不时看向钟仁的尸体,目光中似有怯意,便将身体慢慢移过去,挡在秦淮和钟仁的尸身前面。

“待到今儿个一早,天还没亮,大爷却偏偏醒了过来。大约是昨夜换了地方的缘故,大爷醒来后便兴奋得紧,定要与我行房。因近年来大爷接连娶过数房奶奶,身子耗得空了,向来都是用药支着身子,所以整个人虚得厉害。这段日子,已是非常不好,甚至…已不能再行房事。”

秦淮说到此处,只听钟信微微咳了一声,却并未言语。

“因此那会子,大爷便把随身带的药取了出来。因这些年来,大爷用药时都是用参茶送服,因此特特召唤了老七,让他起来燉了参茶。待参茶燉好,大爷便把那迷药‘雏儿斩’掺了进去,让我吃上一些,而他自己,因担心起不了阳,又比平日多用了好些下去。”

钟信又微微咳了一声,看着秦淮的目光里,竟隐隐有一种赞赏的意味。

“用了药后,大爷又说要同我一起在那木涌里共浴,顺便行了那事。他与我共进了浴间后,我刚要脱了中衣,却听他大叫一声,一只手捂着心口,整个人却在不停地发抖,我因害怕,刚想过去扶他回房,谁知他一头栽过来,压在我身上,眼睛鼻子各处都齐齐喷出血来,那样子,既让人害怕,又真真是可怜啊!”

秦淮一口气将自己心中想好的话都说了出来。

这些话,参考了钟信透露给他的那些细节,可以让熟知这些往事的人,自然而然便会将眼前的事故,与当年那些曾经发生在大房里的经历,关联在一起。

只不过,从前死去的人,都是大房的奶奶。而这次,死者调换了角色,服药过量的,终于轮到了钟家的大爷。

在编想出这样一番情节的时候,秦淮也知道这里面最重要的,便是钟家一定会将自己视作最大的怀疑对象。

所以他才在钟信讲述的往事中吸取了经验,自己也赶紧服用了那迷药下去。这样如果报官后有人查验,自己体内自然也和钟仁一样,都有药物的痕迹。

只不过就像当年一样,有人过了量,有人侥了幸。

而之所以特意提到让老七起早燉茶,自然也是因为那药着实是掺了参茶后才喝了下去,如果不提,在查验中,反而会出了纰漏。

钟信听他说完这番话,有一阵没有言语,只是在不知不觉中,身体却恢复了佝偻的样子。

片刻后,他躬身朝秦淮微施一礼,语气一如寻常,依旧是那副卑微的模样。

“嫂子,老七都已经记下了,我这就去家庙通传大哥的死讯,差不多回来时,相关人等,便也都会到了。”

秦淮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他话中隐含的意思。

钟信转身便朝外走,到了浴室门口的时候,却忽然转了身。

他的目光在钟仁愈显冰冷可怖的身体上看了看,继而,落到了秦淮极度苍白的脸上。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此时的秦淮,双眸里装满了恐惧与紧张。

毕竟钟信此时走后,这偌大一座庭院里,只有他和一具冰冷的尸首,一齐躺在昏暗的浴室中,那情景,着实让人惊恐。

“嫂子,老七知道这会子,谁留在这里,都不会好过。老七有个法子,可以暂避了眼前的情状,只不知嫂子可愿意试上一试。”

秦淮紧紧地咬着牙根儿,却不说话,只用力点了点头。

钟信慢慢走到他的身前,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光芒,猛地伸出右掌,用力砍在秦淮后颈之上。

秦淮只轻哼了一声,便一头栽了在了钟仁的身上,一动不动。

钟信转身欲走,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俯下身,将手伸进了秦淮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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