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和煦的笑笑:“咱家是奉皇上之命去佛寺取些香灰做药引,上山时恰好看到二位,想到石阶太长,恐怕夫人小姐会有不适,便想请夫人小姐随咱家乘了马车一同上山。”
季夫人立刻拒绝:“这……不太好,你有皇命在身,自然是可以走那条路,可我们只是……”
“夫人不必担心,若是皇上问起,咱家会亲自与他解释的。”男子继续道。
若是平时,季夫人绝对不会答应同行,可看到女儿泛白的脸色,心里便一阵阵的心疼,加上男子一副不容拒绝的姿态,纠结许久后还是点头答应了。三人从路旁近路到马车上,马车朝着山上飞快跑了起来。
看着季听渐渐好转的脸色,季夫人朝男子道谢:“多谢李公公了。”
“不过是举手之劳,夫人不必客气。”男子温和道。
几人很快到了佛寺,男子取了香灰便转身离开了,似乎跑这一趟真的只为这点小事。季夫人松了口气,先带着季听去拜了佛,再去厢房见了侍郎夫人。
你来我往的客气完,季听便按照季夫人的指示往佛寺后方去了。不同于佛寺的热闹,佛寺后院十分安静,半天才看到一个洒扫的小和尚,确实是个相亲见面的好地方。
季听慢悠悠的走着,很快便看到了约好的凉亭,再往前走几步,就看到凉亭里一道清隽的背影。她脚下步伐慢了一拍,半晌才正常往前走,快到凉亭时停了下来,无端有些紧张:“你、你好,是张公子吗?”
她问完,那人便转身了,七年的时光好像对他没有半分影响,只是愈发英俊愈发阴柔了。英俊、阴柔,两个不相干的词汇,放在他身上却奇妙的融合了,他仿佛山间化形的妖精,专门奔着摄人心魄而来。
“季小姐,多年未见,你长高了许多。”申屠川平静开口,宛若在招呼一个老朋友。
季听回过神来,忙朝他屈膝行了一个万福:“督主大人。”七年未见,他已权倾朝野身份显赫,早就不是昔日她能直呼其名的小太监了。
申屠川目光沉静:“季小姐客气了。”
女大十八变,更何况今日季听精心打扮,比起幼时更是变化巨大,美得晃人眼睛。可在申屠川眼中,季听却是没什么变化的,无论当初的十岁小儿,还是今日待字闺中的姑娘,都半点变化都无。
季听讪讪一笑,本来见到故人该是欣喜的,可不知为何,一对上申屠川那双眼睛,她就有些怕得慌。能不怕么,这可是个动动手指就能捏死他们一家的人物,而且这些年多少听到些他残暴的传闻,她也知道他并非外表这么和煦。
……可即便再怕,也总得跟他说两句话啊,否则干站着算怎么回事?季听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就听到他问:“季小姐今日来佛寺做什么?”
季听愣了一下,回答的话到嘴边换了一层意思:“回督主大人的话,小女子今日是随娘亲礼佛来的。”
“是吗?”申屠川看她一眼,便不说话了。
季听口唇发干,半晌鼓起勇气问:“督主大人公务繁忙,今日怎么也来佛寺了?”
“自然也是为了公务。”申屠川回答。
季听顿了一下,终究没挡住好奇心:“什么公务呀?要是不方便说的话就算了。”
“季小姐说笑了,不过是寻常公务而已,也没什么可保密的,”申屠川说着,对上了她的眼睛,“今日我来,是为抓一人。”
明知道不该问下去,可季听还是忍不住好奇:“什么人?”
“张和月。”
这不是她今天相亲的男子吗?!季听一个激灵:“抓他干什么?”
“他勾结五皇子谋图皇位,是诛九族的大罪。”
季听脸上的笑都僵了:“那、那九族的话,也包括姻亲?”
“自然。”申屠川扬起唇角。
季听咽了下口水:“你抓到他了吗?”
“他方才一直站在这里,自然是抓到了。”申屠川面容清浅。
季听沉默一瞬,弱弱的问起:“那个……若是跟他相亲的关系,也会被抓吗?”娘还跟张和月的母亲在佛堂相谈甚欢呢,万一也被抓走了怎么办?
说起来这时机也太巧了点,她刚要跟张和月相亲,他便出了谋反的事,自己是不是也太倒霉了些?
申屠川看了她片刻:“你今日,是来跟张和月相亲的?”
“但是我连他面还没见呢!我跟他没有关系!”季听立刻撇清,“我爹娘也跟他没关系,我们就是随便来相看一下而已!”
张和月如果落到东厂手里,恐怕是不可能活着了,不仅如此,整个张家都要受到牵连,她无力帮忙,只能尽可能的将自己家撇干净。
申屠川的唇角轻轻扬起:“若是像你说的那样,你们自会无事。”
季听松了口气,感激的上前一步,还未开口说话,便听到他继续道:“你真是长大了,如今竟也开始相看夫婿了。”
他这句话颇有长辈的味道,季听在他面前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半晌笑弯了眼睛道:“督主当年对我的救命之恩,我还没亲自谢过,如今既然有缘遇见,还请督主受我一拜。”
说着话,她便盈盈跪下,毫无警惕心的将头顶暴露在他眼前。只要用了内力轻轻一击,她便会因为头骨震裂而亡。
申屠川的右手渐渐绷紧,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当初是我失误,才会让你跌入湖中,怎好受你大礼?”
“是我调皮,自己掉入水中的,不关督主的事,督主这么说便是折煞我了。”在他的手掌要打向她的脑袋时,季听笑着抬起头,申屠川平静的收回了手。季听没看出他的不对,只是将脖子里的红绳往外拉,一直红绳上挂着、又在她衣衫内藏着的东西便露了出来。
是一块碎银,时间久了银子没以前那么亮堂,上面的一些棱角也消磨得一干二净,一看便知道是长时间握在手里把玩过的。
申屠川看着这块碎银,眼神中出现一分波动。
“当初掉进水里时,我便一直攥着这块银子,心中祈祷有人能救我,结果你……督主大人真的跳下来救我了,所以从那时起,我便将这块银子当作护身符,一直带在身上不离身,转眼已经是七年了。”季听说着,脸上显露出怀念之色。
这块银子她戴得太久,父母已经忘了银子的由来,只知道自家女儿有个怪癖,整日里非得戴一块碎银子在脖子上,只有她还记得,当初若不是这银子的主人,她或许早就命丧黄泉了。
她的头再次低下:“多谢督主大人当初的救命之恩。”
申屠川垂下眼眸,抬起右手面无表情的朝她的头顶挥去,却在即将碰触到她时看到她脖子上的红绳,手上的力道几乎条件反射的卸了。季听只觉得头顶刮过一阵风,她疑惑的抬头,便看到了申屠川的手。
“季小姐的谢意,我已经收到了。”申屠川说着,那只手便自然的扶住了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季听点点头,刚要说完后方就传来一阵骚乱,她忍不住要回头看,申屠川淡淡道:“太脏,没什么好看的。”
季听奇怪的把头扭回来,刚要问他是什么意思,耳边就传来一声利刃劈过什么的闷响,片刻后四下便宁静了。季听顿时浑身僵硬,许久之后她看向原本骚乱的地方,此刻那里只有一片红色的血迹,旁的却什么都没了。
她突然一阵反胃,忍不住扶着凉亭的柱子干呕起来,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干净后,一方干净的手帕出现在眼前。季听难受的道了声谢,接过手帕捂住了嘴。
“不过是一点血迹,便难受成这样,若是见了更多,岂不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申屠川声音温和中透着薄凉。
季听吐完十分虚弱,直接在凉亭内的石凳上坐下了,半晌才有力气同申屠川说话:“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见这么多血,失礼之处还请督主见谅。”
“说明父母将你护得极好,”申屠川淡淡开口,“能拥有这样的家世,是你的福气。”
明明是没有什么情绪的话,可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好像满是讽刺。季听疑惑的看向他,沉默一瞬后问:“刚才的动静是……”
“不过是东厂寻常做事而已。”申屠川看向她。
季听想到那摊血,胃里又是一阵反胃,连带着对申屠川也升起一股恐惧,可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太过英俊的缘故,她每次心里害怕时,看到他的脸又会稍微镇定。季听纠结半天,最终还是将脖子上的银子取下来了。
申屠川静静的将她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想要看她准备如何处置这块碎银子。
“督主的寻常做事便如此血腥,若是不寻常时,想来是十分惊现的,我刚才说过了,这银子就像护身符一样,平时很是有用,督主不如收下,放在身上也算求个安心。”季听说着,小心翼翼的把银子递了过来。
银子上没有任何修饰,只是打了个孔用红线串起来,红绳似乎在脖子上戴得久了,此刻有些不明显的毛边,总之不论是做工还是模样都粗鄙得可笑。
季听自己看着,也有些不好意思了:“那个,您别嫌弃,这东西模样不好,可真的挺灵的……”
申屠川扫了她一眼:“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一步。”
季听知道这便是不要的意思了,讪讪的收回去后,起身朝他屈膝低头:“恭送督主。”
她说完迟迟等不到回应,等抬起头看时,前方已经空无一人,应该是走远了。
季听轻呼一声气,急忙去找娘亲了。季夫人自打季听出门,便被突然窜出来的东厂之人堵在了屋里,这会儿才放她出来,她早已经急得不行,正待要去找季听时,却看到她从外头回来了,不由得松了口气。
“今日到底怎么回事?”季夫人仍是不安。
季听叹了声气,将张家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季夫人出了一身冷汗:“幸亏我们还未与张家定亲,否则可就麻烦了。”招惹上东厂那群鬣狗,即便不死也得去半条命,她的女儿哪受得了那样的罪。
“唉,今日之事就不必再提了,至于姻亲……”
“娘知道的,娘心里有数。”季夫人立刻道。
季听点了点头,同季夫人一起回家了。
和张家的婚事算是吹了,眼看着选秀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季夫人开始频繁给季听相看,结果每次都能遇上东厂抓人,接连几次后,季夫人察觉到了古怪。
“该不是皇上故意给的警告?”她十分不安。
季尚书闻言一顿,随后摆摆手:“皇上若真想叫听儿进宫,只下一道口谕便是,哪用得着这般迂回,近日五皇子意图篡位一事被揭露,京中有不少青年才俊掺和了此事,现在正在清算,咱们只是凑巧遇上了而已。”
季尚书的话让季夫人心里安定了些,可想到选秀即将到来,季听的婚事却没有着落,心中还是不安。皇上现在没有想起听儿,不代表等到选秀的时候也想不起,她必须尽快给听儿找个夫家才行。
由于季夫人下定了决心,季听的生活便开始繁忙起来,每天从睁开眼睛到回家睡觉,不断的相看公子哥,看得她都快反胃了。这日她又去相看,刚好赶上彩灯节,便和那男子一同逛夜市去了。
“有糖葫芦,赵公子要吃吗?”季听问,其实就是自己馋了。
赵公子不悦的皱起眉头:“糖葫芦乃是摊贩所卖,做的时候必然污脏,我是不会吃的,季小姐最好也不要吃。”
“……哦。”季听尴尬一笑,继续跟他相顾无言的往前走。
彩灯节的夜没有宵禁,百姓可在街上尽情游玩赏灯,所以比平时要热闹许多。若是平时能在彩灯节的夜里出来,季听定然高兴疯了,可惜身边跟着个老古板,来来回回的扫她的兴,她只想立刻回家睡觉。
眼看着一条长街要逛到头了,季听正想办法脱身的时候,突然看到前方一道熟悉的人影,当即便要惊喜的招手,可惜没等她动弹,便突然有人不要命一般逃跑,街道两边的房子里突然窜出几道人影,上去便把那人抓住了。
他们的动静引来一阵骚动,有人拿出腰牌,声音尖细的开口:“东厂办案!捉拿反贼!”
他这一声吼出来,季听身边的人慌了,跌跌撞撞的转身就跑,季听一看这阵势,就有种不好的预感生了出来。不等她亲自证实,下一秒就有人从她身侧冲过去,很快便没了影子。
季听抹了一把脸,只觉得今年的自己真是背到了极点。
她正打算回家告诉父母这个不幸的消息时,面前突然多出一双鎏云靴,她顿了一下,一抬头便对上了申屠川如星月般浩瀚的眼睛。
“督……”主字还没说出口,就看到申屠川在唇边比了一个嘘,她的话音一转,变成了,“申屠公子。”
申屠川看一眼东厂鹰犬追去的方向,目光重新落在了季听脸上:“又在相看夫君?”
“嗯……”季听有些窘迫,“我不会又相看了什么戴罪之人?”
“你说呢?”申屠川反问,目光没有从她脖子上的红绳处离开过。
季听讪讪一笑,自己也是没了脾气:“我上辈子是捅了犯人的老窝吗?怎么每次找的人都有问题?这样下去,我可怎么嫁人啊。”
申屠川唇角浮起一点幅度:“想嫁人了?”
“早晚是要嫁的。”季听无奈的耸耸肩。
正当她失意时,申屠川从她身侧走了过去,径直朝着路边摊贩那里去了,季听顿了一下,忙跟了过去。当她到的时候,申屠川已经接过了一串冰糖葫芦,看到她来了便直接给了她。
“你带银子了吗?”季听接过来后才问,“能找得开吗?若是找不开,我这里有铜板……”
“我带的也是铜板。”申屠川打断她的话。
季听一看他手里用剩下的钱,发现还真是铜板后乐了,乐完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于是赶紧解释:“我只是觉得挺有趣的,您这样的身份……却随身带的是铜板,我以为怎么也该是金珠子玉坠子之类的。”
“想多了。”申屠川散步一般往前走。
季听笑着跟上,咬了一口糖葫芦唔囔道:“真好吃,您不知道,方才我想请那人吃糖葫芦,结果他说这是什么污脏之物,简直太气人了。”
“要我杀了他吗?”申屠川看了她一眼。
季听忙摇头:“不至于不至于……”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大人,您对我真是太好了。”
“好吗?”申屠川眉眼平静。
季听点头:“您救我性命给我买东西吃,又要帮我杀了讨厌的人,简直是这个世上除了父母之外对我最好的人。”
申屠川闻言停了下来,低头看向她的眼睛很久,俯下身刚要说话,前方便传来一声巨响,季听吓得往前一步,不小心撞进了申屠川的怀里。两个人的唇碰上的瞬间,天上炸开了一朵朵烟花,将彼此脸上的细细绒毛都照得一清二楚。
当然,也可能只是离得近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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