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彦斐没想到世子这么好说话,咧嘴笑了笑,弯弯的眉眼仿佛初融的冰雪,美好得像是梦境,裴泓原本摩挲着谢彦斐眉眼的动作一顿,下一瞬,指腹很快蜷起,在他脸侧蹭了蹭,拨了拨他额心的玉石:“这是什么?也是那个雷朗给你的?”
谢彦斐眼睛向上,用手也摸了摸,“当然不是。这个啊……可是个宝贝。”
他可不认为自己有这本事能躺了三年身体不腐,肯定是这玉石起了作用,还有身上当时的祭祀服以及铃铛。
可这些不能与世子说,说了就相当于告诉世子他说的五十年是骗他的。
等过段时间男主来了,问问男主这是什么就是了。
“宝贝?”裴泓的声音依然慢悠悠的,却在捕捉到谢彦斐眼底的停顿时揽在谢彦斐腰间的另一只大掌陡然收紧,却力道刚刚好,错开谢彦斐的后腰,并未被他察觉。
谢彦斐开始胡诌:“我能这么快来见你多亏了它。本来呢,按理说我帮你换了命需要修炼五十年才能重新复活,但我机遇好,偶然得了这块灵石,修炼速度加快,喏,这才三年就重新恢复肉身,还顺便解了毒。瞧瞧,这本来才是我之前的脸,只可惜因为毒才丑成那样。”
裴泓温柔笑着:“王爷不丑,无论怎样都是最美的。”
谢彦斐耳朵一热,玉白的耳朵尖上簇上一抹绯色,被不经意捕捉到的裴泓幽黑的瞳仁更深,没能按耐住心思指腹摸了下。
谢彦斐抖了抖耳朵,像是被惊吓到的兔子睁大眼:“嘛、嘛呢?”
裴泓动作极轻缓地眨眨眼,他本来就长得好,凤眸潋滟,温柔缱绻,让人沉醉于他眼底的柔情:“王爷你耳朵突然红了,我怕你是不是病了。可是不能摸?”
“也,也不是……”就是太突然了,他吓了一跳。谢彦斐搓了搓耳朵,把传递来的酥麻感搓掉,低下头时眼神游移,怕被世子看到他眼底的眷恋,差点以为世子被他这张脸蛊惑了,原来是担心他生病啊。
裴泓在他低头的瞬间眼底幽幽,一眼望不见底,可说出的声音却温柔得像是两个人:“那就是能摸了?”
谢彦斐:“……”明明这么正常的话,怎么到了世子嘴里就这么……这么奇怪?
他怕被世子发现自己的心思,干脆催促世子带他去沐浴。
裴泓没再问,牵着他的手朝外走。
谢彦斐小心脏扑腾一下,低头瞅着两人交握的手,再抬眼茫然疑惑去看裴泓,刚好对上他看过来的凤眸,嘴角弯弯,一副知心大哥的模样:“你对这里地形不了解,我扯着你,万一……再跑了怎么办?”
他最后一句更像是玩笑,谢彦斐也没当回事。
谢彦斐就这么被裴泓牵着去了殿后的浴池,只是一路行来空无一人,谢彦斐虽然奇怪,可等瞧见蒸腾冒着热意的温泉池,觉得被热意扑面,更困了。
裴泓还真放他一人,没跟进去,只是临走前道:“还不知道你穿多大的衣服,你把外袍还有这些给我,我让他们按照王爷的尺寸去准备一套换洗的。”
谢彦斐应了,痛快把外袍脱了,还有铃铛,想了想,也怕打碎了玉石,把玉石也取了下来,放心地交给世子,等一切妥当,想起那套祭祀服:“对了世子,我下山的时候穿了一套祭祀服,还留在使馆,那衣服对我挺重要的,你记得让那个雷什么的给送进宫来。”
这玉石和祭祀服都是男主的,等见到人是要还回去的。
裴泓笑着应了,等瞧着谢彦斐张开手臂像鱼一样蹿进浴池里,他才把视线一点点收回,只是转身的瞬间,眼底的温柔化作幽深的黑,古井深潭般无法碰触到底。
攥着那枚玉石,像极攥住了他这个人。
石门关闭,裴泓周身平和的气息陡然阴冷下来,每行一步,仿佛四周的空气都冷冽三分。
他无声无息往前走,直到绕过之前的偏殿,重新来到他住的养心殿,言忠早就跪在门口候着。
裴泓没进去,他站在那里,眼神冷漠,周身的气息冷得让言忠打哆嗦,他面前克制住,垂眼轻唤:“皇上。”
裴泓:“半个时辰,将整个宫殿恢复正常的模样。”
言忠连声应了,赶紧去喊人,虽然压根没敢想,正常?什么才是正常?
裴泓抬步走进昏暗的没有丝毫人气的宫殿,明明黑得没透进半点光,他却如履平地,直到走到一面墙,抬手一挥,随着嗡的一声响,整面墙从里面裂开,露出一个密道。
他抬步走了进去,从他踏进密道的第一步,到处都摆满了木偶,大大小小,数不清楚……诡异的是全部都没有脸,身形憨厚。
直到末尾,他打开另外一道密道,拿出最里面的一个锦盒。
锦盒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两个玉镯,碧玉的镯子成色不错,却也并不特别。
裴泓垂着眼,面无表情把里面的两个玉镯拿出来,把那块玉石放了进去。
最后合上,从密道出来,转身去了另外一处。
打开来,与之前外面所有的木偶不同,这里面放慢了大红的衣袍,颜色赤红的像是血,却又像极了喜袍。
他从里面拿出其中一套,面无表情出了密道。
裴泓走出去时,言忠已经带了宫人跪在那里,他一离开,言忠赶紧带人踏进去,无声无息,动作迅速开始归置。
裴泓重新回到浴室时,谢彦斐刚好洗完,他趴在浴池边探头去看门口的方向,随着吱呀一声,石门重新开启,他看到世子出现顿时站起身,池水没过胸口,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圆润的肩头,被热气熏得白里透红的脸……
裴泓脚下顿了下,隔着水雾靠近时,眼底的所有情绪已经完全收了回去,他单膝蹲在浴池前,丝毫没在意被池水浸湿的下摆,居高临下瞧着近在咫尺的人,温柔笑着:“临时没有合适的了,只有这套,颜色偏红了些,你可介意?”
谢彦斐探头一看,这不是偏红了,这是彻底大红了啊,不过瞧着还挺好看,层层叠叠的,有些繁复,可怎么瞧着……这么像是喜服啊。
不过喜袍与正常的衣袍除了颜色其实也差不多,谢彦斐总不能没衣服穿,他没介意,很快换上,从屏风后出来,裴世子从他出来已经背过身去,听到动静才转过身。
谢彦斐总觉得这衣服太宽松了,更像是他以前能穿的,好在有腰带,一束,倒是勉强能穿。
只是肩膀大了,是不是一歪,就露出大半个肩头。
谢彦斐:“……”算了,总比不穿强。
他边把肩头的衣服拉回来边抬头看去,浴池里水雾弥漫,他看过去时发现世子正看他,眼神似乎有些……等他定睛再去看,世子正温柔看着他:“有些不合适,很快就做好新的了。”
谢彦斐也没在意,掩唇打个哈欠,他这几天没睡好,先补个觉,回头再找雷朗算账。
绑了他三天还给他下药,这口气不能不出。
谢彦斐随着裴泓回寝殿时,依然空无一人,愣是给他一种这偌大的宫殿就他与世子两人,“这……人呢?怎么一个都没有?”
总觉得四周冷冰冰的,这跟他见过的皇宫有点差别啊。
裴泓解释道:“我不喜欢人太多,之前身边也只有一个影青。”
谢彦斐想想也是,踏进寝殿,四处看了看,很干净,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一踏进来阴冷阴冷的,明明从窗棂外透进来的光更大,他搓了搓刚刚还热得要冒汗的手臂,看到床榻就要扑过去,想起什么,回头看了看,笑着指了指:“世子不介意我霸占一下你的龙床?”
他还没睡过龙床,穿来能感受一把,不亏。
裴泓依然是那种温和的笑,“王爷睡多久都行,若非王爷给我换命,怕是这时候……我已经死了。”
谢彦斐一怔,走过来扯着裴泓的衣袖拉过来,坐下:“本来也是我没想到是思汝长公主才差点害了你……”
裴泓垂着眼,看不到表情:“王爷救了我是事实。”
谢彦斐不想提过去这些,干脆转移话题:“对了,影青呢?怎么没看到他?”
裴泓眼底有古怪的光掠过:“他们去……寻你了。”
“诶?”谢彦斐扭头看他,“寻我?”他想起来自己临死前胡诌的话,世子还真信了啊?“你不会是让他们去寻找仙人去了?哈哈,那怎么找得到?”
裴泓喃喃一声:“找不到……吗?”
谢彦斐心虚,摸了摸鼻子:“不说这个了,先说说外面的传闻怎么回事?怎么都在传世子你……是什么什么什么的……暴君啊?”残暴狠毒心狠手辣这几个字他当着世子的面说不出口,怕让世子难过。
若是书中之前受到武氏那么折腾过的世子他还信,可他走之前世子多好多善良一人啊,就算是现在瞧着也是笑得一脸温柔其实温和的世子,哪里像是什么暴君吗?
肯定是误传!
裴泓放在一侧的大掌攥紧,他转过头,刚好脸挡在暗影里,有些看不清楚,可声音却是好奇而又温和的:“暴君?这……是怎么回事?”
谢彦斐一看世子这模样,立刻明白了:“我就说!世子你这么善良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是什么暴君?世子啊,你是不是……被糊弄蒙蔽了啊?我就说父皇怎么可能会跟你世子你反目?你当初可是救了父皇!”
裴泓垂着眼,声音很轻又带着无奈的可怜:“其实……我已经很久没上朝了,我成为邵帝才没多久,一直没怎么出过宫,后来……四国突然就统一了。到现在,其实我也不明白,后来他们让我选国号,我想到王爷为了救我而……为了纪念王爷,就选了旭这个字,王爷,不会怪我自作主张?”
大概是世子声音里的询问太过小心翼翼,让谢彦斐心疼不已,上前主动握住世子的手,攥紧,认真道:“世子你放心,我们可是好兄弟,一辈子的兄弟,我的就是你的,不分彼此!随便用!”
裴泓望入他黑漆漆的瞳仁里,突然……笑了:“你的?就是我的?所有?”
谢彦斐被他笑得莫名觉得哪里怪怪的,还以为世子是被欺骗担了暴名而伤心,安慰道:“对,我们可是换过命的交情。你放心,那些人不了解你,才会觉得你是暴君,我不会信的,如今我回来了,有我帮世子,肯定帮你扭转名声。”
裴泓半垂着眼,声音更轻更忧虑不安:“我过去眼睛看不到不理朝政,后来又不管这些……我怕是连当好一个皇帝都不知,更何况是治理,也许,我改退位才好。”
“不能退!”多少人盯着呢,就算是世子不想当,可别人不会这么想啊,一旦不是皇帝了,多的是人想杀了世子,这世子以后多危险啊?
“可……我保不住皇位怎么办?”裴泓的声音很轻更可怜了,让谢彦斐小心脏扑通恨不得拍着胸口让世子靠,有他呢!
可谢彦斐怂,他不敢让世子靠胸口,他只能摸着世子指骨修长的手指,耐心的安抚着,“没事,当皇帝么,都是慢慢学的。”
裴泓任他把玩自己的手指:“可若是他们要逼宫让贤怎么办?”
谢彦斐道:“你放心,我来帮你。”
“帮?可王爷……我们之前只是假扮的夫夫,如今无名无分,你早晚都是要娶妻的,留在这宫里对你不公平,还是让我独自一人在这里自生自灭好了。”裴泓的声音又轻又无奈,听得谢彦斐恨不得掏心掏费。
“别啊世子,虽然是假的,但是我们兄弟情是真的,我肯定帮你把旭国治理得井井有条再……再走。”其实、其实不走也行的。
可这话谢彦斐不敢说,他怂,怕自己的小心思被世子知道。
裴泓不知何时抬起头,凤眸低闪着诡谲的光,谢彦斐低着头并没看到:“那王爷……真是好、兄、弟、啊。”
谢彦斐被夸得低咳一声:“好说好说。”
裴泓忍下伸出手将他每一寸肌肤都好好顺一遍的冲动,从怀里掏出两个玉镯。
谢彦斐好不容易恢复正常,一低头,“这……是?”
裴泓笑了笑:“王爷忘了?这一枚是我之前送给王爷的,是我娘要留着传给未来儿媳妇的,而这一枚……不是王爷要送给我的?这是后来我从青竹苑的房间找到的。”
谢彦斐想起来没送出去的玉镯,想到之前他那肉嘟嘟的手腕愣是没套进去,这会儿捡过来,抱着好奇的心思,一套,竟然套进去了。
只是……
他抬起手臂晃了晃手腕,“一个大男人戴这个……不合适?”他依然没信这真的是小施氏给的,哪有只给一只的?
裴泓像是早就猜到了,拿出两个黑色的曜石镯子,只是比普通的玉镯大了一圈,也不知他按到了什么地方,咔擦一声,曜石从中间分开,裴泓垂着眼把玉镯放进去,再合上,严丝合缝,精巧至极。
谢彦斐看得目瞪口呆,等他再回过神,已经戴在了手腕上,他本来重新活回来肌肤就白,被这黑曜石一衬托,黑白分明,纤细的手腕,像是不堪重负,给人一种凌虐的……
谢彦斐依然觉得戴个这东西太奇怪,看到另外一只,好兄弟就要一起,也让世子戴上。
他本来以为世子会拒绝,谁知……世子打开另一个黑曜石环暗扣,真的戴了。
甚至……心情还不错。
谢彦斐:总觉得世子是不是太好哄了?
知道世子不是外界传闻的那般,谢彦斐困得不行,很快躺下就睡着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睡着之后,裴泓坐在床榻边,一遍遍抚摸着手上的黑曜石,低喃的声音给人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套上了……那就是我的了,王爷,不许……反悔的。”
回应他的是睡得香甜的谢彦斐,睡梦中不知梦到了什么好事,咧嘴傻笑。
裴泓盯着他的笑,从他铺陈在床榻上的墨发上,到紧闭的眉眼,再往下,最后眼神一点点从头到尾细致看了一遍,才意犹未尽收回目光。
裴泓一直盯着睡着的人不知多久,才慢慢起身,走出寝殿。
他踏出养心殿,朝着一处走去,等到了一处大殿内,他抬了抬手,顿时本来空无一人的大殿内,从他经过之处,从暗处闪过单膝跪下一道道身影:“皇上。”
裴泓头也未回,森冷的嗓音浸润着冰渣:“第一件事,让影青回来;第二件事,选出十一人,从今日起,除了与朕在一起,无论王爷在哪儿,都给朕跟着,若是让王爷发现你们的存在或者跟丢了……不仅他们要死,你们所有人……都从此消失。”
所有人头垂下:“是!”
裴泓:“第三件事,将柳相爷、伍将军、宣太傅带来见朕。”
随着他的话落,面前跪成两列的黑衣人迅速消失不见。
半个时辰后,柳相爷、伍将军、宣太傅三人被带了过来,往大殿内一扔,三人对视一眼,不敢抬头去看头顶上坐着的那个可怕的人,见识过对方在他们面前活生生处决过那些人之外,他们绷紧了皮,老老实实做人,不敢有半个不是。
可皇上……不是刚刚带走了一个雷国送来的美男吗?这么快就好了?
还没等他们想清楚皇上提他们来的目的,就听上头突然传来一道没什么感情的声音:“从今日起,朕是傀儡。”
三人眨了眨眼,再眨了眨:“???”
他们回过神,确定皇上说的是这一句,浑身一哆嗦就开始磕头:“皇、皇上……我们的忠心您是知道的,我们断然不敢、不敢再有二心,虽然、虽然下面的人还有的没归顺,还不成规矩,可这不是改朝换代么?皇上只需给我们三人一些时间,保证将大旭治理得井井有条。”
结果他们的表忠心最后只换来“嗬”的一声,三人一抖,鹌鹑似的缩着脖子,不敢吭声了。
三年了,再怎么着也明白皇上这是不耐烦了。
他们只恨自己只长了一个脑袋,这么多年还没揣摩到皇上的心思,可、可皇上您自己太阴晴不定,臣也没办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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