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二十里山路,两个壮汉轮流,大概是邻里乡亲,一直把人跟鹅稳稳送出山村,当时天晴太阳闷热,另一个甚至还专门给她打了伞,那股子关心劲儿别提多热切多朴实了。
潘英当时倒没觉得这景象有多矫情什么的。她后知后觉这姑娘的身体似乎是真不咋样的——都怪外表瞧着太气定神闲太游刃有余,叫她直接忽视了这点,要是跟她一样一路颠出山……估计当晚就能病倒。
这么想到,接下去的行程安排就注意了很多。所幸也没再遇到什么颠簸的地方。然后在机场又遇到麻烦了——潘英简直抓狂,这姑娘压根不愿意把自己的鹅办理托运!
“活物只能办托运,没办法跟人一样进客舱!”潘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国内的航班大多都没有客舱运输宠物的服务,就算有,条件也比较苛刻,而且猫猫狗狗也算了——鹅!这是鹅!检疫证明好开,申请通不过啊!就算包机人也不给带活物上客舱啊!
然后人家轻飘飘一句:“那就不坐飞机……”
潘英抓狂:“火车也不给带宠物上车!”
那抱着鹅的姑娘眼神温柔,就这么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潘英彻底无力:“好,好,包车……我们走高速……”
潘英都说不出来这姑娘是真无知呢,还是说有恃无恐。
按理说,一个从未出过山的人,就算看过再多书再有才识,对待这个“新世界”也绝不是现在这种态度。那破山村别说电视了,连台收音机都是稀罕物,她是从哪得来的对这世界的了解呢?又是从哪得来的对一切都视若无睹平静接受的底气呢?就算有那位有见识的老大夫口耳相授,没亲眼见识过这些繁华,她是怎么对陌生的外界毫无好奇与恐惧感的?
一切都与自己想象的不同……没瞧见个小家子气畏手畏脚的村姑也就罢了,这姑娘的脑回路……貌似还真有点问题——在高速服务区吃饭休息,见到那布袋里掏出来的竟然不是原先以为的衣物,而是半袋自制的虾粉饲料时……潘英看着那只占据一个位置,矜持地啄拾那姑娘特地跑厨房买到的切成碎条鲜蔬的大白鹅,陷入沉思……
潘英到底是没忍住:“你就不怕吗?”喝了一点汤,就着清炒大白菜咽下小半碗饭,一口肉腥没碰,虽说服务区也没什么好吃的,但就这点量比起猫食还不如。
俞雅看顾着她家大白,闻言抬头看了眼:“什么?”
轻轻柔柔的嗓音每次都能听得潘英耳根一热,她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大概有人就是这么天赋异禀,一言一行天生如此动人。潘英好不容易才按捺下脑袋里的胡思乱想,咬着牙道:“外面的一切都与你在山里不同了,环境与人都变得如此陌生——而且你要见的是你十多年没见过的亲生母亲,要暂居的是一个与你毫无关系的复杂家庭——你就不害怕吗?”
俞雅的情绪没有任何改变,在潘英眼中,这姑娘甚至是连唇角的笑都淡得几乎不闻,然后听到她回答:“对我来说,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潘英没听懂。但话音落地的那个瞬间,脑袋里却有某种恍悟。这姑娘是真不在意,除了她那只鹅——她是真没有什么在意的事物。潘英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这个世界在她眼里再光怪陆离都不过像是副画,像是页书,就算是看不懂的画读不懂的书,你会对此感到恐惧吗?
俞雅对着她笑了一笑,但又继续低下头看她的鹅。
潘英以前从未遇见过这样的奇葩。然后她想到她的老板——董女士知道自己的女儿是这个模样的吗?她又想到董女士的家庭,成家那对龙凤胎,以及上窜下跳的成二少与几位表小姐表少爷,再看一眼这姑娘……作为吃瓜群众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董清荣辗转反侧大半夜没睡着。
她的丈夫成国栋被搅醒过两次后也没了睡意,安静了一会儿,伸手大臂一揽把妻子带进怀里,拍拍她的背:“还在想小雅?”他温声道,“明天应该就到了,愁什么呢。”
董清荣一动不动许久,才往他这边靠了靠。她怎么好说——她怕她女儿怨她,她怕她照顾不好她女儿?……她是怕她女儿的。她一直以来都怕着自己的亲生女儿。
至今仍清晰记得自己把她生出来的时候,女儿幼小虚弱得如同猫崽子般的模样,连吃奶都没有吮吸的力气,呼吸微弱得像是下一秒就会熄灭……她连多看女儿一眼都不忍,抹着泪认了命,谁料到鬼门关几度徘徊,她爹还是把这么个小孩儿拉了回来,再艰难还是拉扯大了。
当年出去给前夫办理后事,其实心中还带了几分逃难与解脱的性质。她不爱前夫,对这段婚姻报以十分消极的态度,也并不是不能忍受山里贫苦的生活,只是实在承受不住一次次守着女儿濒死的那种惶恐与绝望……后来,与其说成国栋的求婚是她抛弃女儿与爹娘的主因,不如说他只是给了她无法拒绝的逃离的借口。
董清荣也说不清楚自己对女儿抱着怎样的感情。
愧疚?如果不愧疚的话她不会顶着亲爹十年如一日的责骂定时往老家寄送东西,也不会在亲爹离世之后想到要把女儿接到自己身边来。心疼?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她这辈子也就那一回真真切切地做了母亲,她怎么可能不心疼!害怕?就像面对着一个美丽珍贵却脆弱至极的瓷器,你连伸手触碰一下都害怕它会破裂,连在旁呼吸一下都唯恐它会粉碎,更何况现在你要把它带回家,不仅要小心翼翼呵护着它,也要阻止任何人伤害到它——只要这么一想,便感觉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压在肩上、背上。
“我联系了医院……先做下检查……”董清荣干涩地说,“小雅……她……”其实在成家站稳脚跟后,早些年她就想叫老爷子把女儿带出来做一个详细的检查,看看女儿身体的毛病到底是出在哪。中医一句体虚,既稀里糊涂又莫名其妙,天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她老早不信她爹那些老中医的法子,但照例被骂得狗血淋头之后她也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会有事的。”成国栋又拍拍她肩,安慰道,“那么多专家医师在呢。”他叹了口气,“你也别担心,亦夏亦秋都是好孩子,能跟小雅好好相处的……”
董清荣点点头但没说话。她眼睛里暗暗闪着些泪光。
讨厌不至于,但排斥是肯定会有的——倒不是说害怕继子继女对自己女儿态度恶劣,她知道女儿不会计较的,打小老爷子就教她控制情绪,因为情绪的波动对她五脏六腑的影响都很大——她只是害怕有人会伤害她……对常人来说可能只是恶作剧,对于女儿来说就是催命符了。
不是所有人都懂得分寸的!她在成家这么些年,难道还看不透这点么?
夜深人静,丈夫已经再次入眠,董清荣直挺挺地躺在那,还是毫无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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