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溶溶(九)(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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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秦思思幽幽转醒,窗外鸟雀啁啾。

她揉了揉眼睛,床侧微微陷,留有余温,寻皆允不在了。掀开被子爬下床,门虚掩着,秦思思打着哈欠推开门,正对着门的前方有一口水井。

水井之上,那个兰花精小童费劲儿摇着辘轳,装满井水的木桶缓缓摇上来。水井旁一个大木盆,崔尹的头发悉数挽起,长长的袖子用赤红色的襻膊绑住,绕在后背打了个结,她赤脚蹲在木盆边,在洗衣服。

秦思思发现,她好像心如止水,很享受现在的生活的样子。

外面是什么样子,朝堂之上又发生了什么剧变,她知道吗?

“嗞嘶——”

崔尹忽而倒抽一口气,她半直起身,光裸纤白的手臂轻轻摁住自己的胸口。

“我说主子,您伤还没好?这些事就不要做了,施法透干不行么?”

“少说话,多干活。”崔尹笑,而后弯下腰将木盆双手抱了起来,抬到不远处的两颗香樟树之间的细绳下。

秦思思正愣神,崔尹朝她勾了勾手。

“思思搭把手,帮我晒下衣服。”

秦思思在别人这里住着,不帮忙说不过去,她慢慢走上前。崔尹从木盆里抖出一个白色被单,让秦思思抓住另外两头。

“我数一二三,一起挂绳子上。”

晨光熹微,有风拂来,挂上的纯白被单往外吹得鼓起。

崔尹叉腰大笑起来,嗓音清透自得:“洗好了,干透了,便将你们房里的换了,那是秋冬的被褥,不觉得热么你们?”

秦思思:“......”

陆陆续续挂了一些衣裳裙裾,前方庭院五颜六色的纱幔之间,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看,是谁回来了?”

秦思思偏头,寻皆允缓缓走过来,问:“睡醒了?”

“早啊哈哈。”秦思思应。

“去买早点,小兰花。”

崔尹吩咐小兰花精,懒懒洋洋回了屋子。

“你去哪里了啊?”秦思思看了看他回来的方向,像是出了趟门。

寻皆允垂着的手里一直拎着一个布袋子,他丢向秦思思怀里。

秦思思险险接住,传来瓷器碰撞的声响,她解开布袋子上的结,里面是一碗糖蒸酥酪。

“妈耶。”秦思思愣了愣,他一大早出门就去买这个醪糟酸奶吗?

古人是不是不知道空腹不能吃酸奶的。

秦思思端着糖蒸酥酪,面色几分忧心忡忡:“你就这样去买的呀,没人发现你吗。”

眸一低,方才发现他右手间捏着的布带,秦思思眨了眨眼。

半晌,唇角的弧度不由自主的翘起来。

某人毫不自知,把碗抱在怀里,悄咪咪嘀咕道:“谢谢啦。”

“不谢,顺手带的。”

寻皆允冷哼了声,很成功的诠释了什么叫口嫌体正直,就一头钻进偏屋里去了。

一时外面只剩秦思思一个人,她百无聊赖将这个不大的院子转了圈,白天里和梦里的场景更加相似了。

还没走到门口,门“吱呀”一声开了,外面传来鼎沸热闹的人声和吆喝声,秦思思蓦地瞪大眼睛。

宅门外还有一个大敞的宅门,像是水墨勾勒的一模一样,正是文墨轩的店子铺面。

早上没有人逛店,透过双重门,秦思思清晰地看到了里巷,巷子里不时有人走出去,巷口传来市肆热闹的招呼声。

秦思思站了好一会儿,她看得到巷子,巷子那面走来走去的人好像是看不到她的,这里好像是另一个空间。这时,巷子里有个老叟走进了店里,双手提溜着两个食盒,然后——

他径自穿过了第二重门,踏进院子的一刹那,老叟变成了双髻小童。

“......”他不是那个小兰花精吗。

兰花精看到她,吓了一跳:“欸,姑娘?!你站在这么做什么。”

秦思思忍不住问:“我刚刚看到一个老爷爷——”

“就是我啦,对外我是这个文墨轩的老板,一点小法术我伪装的啦。”

兰花精提着食盒:“姑娘吃早点吗?我买了很多。”

片刻后,主屋外的空地上,崔尹变了张木桌,兰花精将食盒打开,里面是一屉汤包、一屉虾仁烧卖、一碟油条,以及一大罐甜豆腐脑。

崔尹招呼秦思思:“思思,过来坐啊,吃早点吗?”

“......”秦思思转身,头也不回地钻回了屋子,吃她东西才怪,饿死也不会吃的!

“戒心好重哦。”崔尹夹起一个烧麦,啧舌。

一进屋,虽然空腹,秦思思还是打算吃完糖蒸酥酪。

寻皆允正桌子前,看了她一会儿,转头:“我还以为,你看不上眼我给你买的呢。”

“......哪有!”

寻皆允随口应道:“你要喜欢那些乱七八糟的,我不是不可以帮你买。”

秦思思正扒开瓷碗盖子,舀了一勺酥酪:“......谢谢!”

寻皆允又嘲笑起她来:“你真能吃。”

“......”

“民以食为天。”秦思思小声逼逼,“人是铁饭是钢。”

空腹吃完糖蒸酥酪,秦思思感觉自己有点消化过度。

出门崔尹已经吃完早点回去了,委婉问了下收拾食盒的兰花精解决的地方在哪里,他顿了顿:“穿过主人的房间,后面还有个很小的花圃,有个茅房。”

秦思思有点窘,敲了敲主屋的门,没人应。

咦,不在吗?又敲了敲,低低传来一声:“进来。”

秦思思捏着袖中的捕梦网,缓缓走近室内。

床前竖立着一个挥斥方遒毛笔字的屏风,绕过屏风,床帏半垂半拉,映入眼帘是女人凝雪的后背,薄纱上衣堆坠在腰间,女人右肩胛上缠着重重纱布,布上沁透着深红的血迹。

崔尹挽起的头发散落大半,她捋到胸前,突然出声问:“思思那种像麻花蜈蚣一样的辫子如何扎的,要不教教我?”

秦思思当下表示:“我想借个茅房。”

“......噗,快去快回。”

秦思思回来,肚子舒畅多了,崔尹依旧背对坐在床上,她在自虐一样拆纱布,秦思思这才看见她背后的伤口,很深很深,几乎贯穿她的身体。

她默了默,这是寻皆允伤了。

崔尹侧脸微偏,露出的下颔线柔美。

秦思思的脸“唰”地红了,她看见了若隐若现的、微微晃动的、诱人的小白兔。

这弧线,太太太太好看了......

天惹她男扮女装这么久为啥胸型还这么好看!秦思思有点重点跑偏。

“思思可否帮我拿下桌子上干净的纱布。”

秦思思挪开视线,找到桌子上的一卷纱布,远远递给她。

“后背缠不好,帮帮我罢。”

“......”秦思思默了一瞬,这也太刺激了。

偏着头不好意思看她,崔尹自己动手,不知扯到了何处,低低“嗞嘶”了声。

秦思思心里哎了声:“......我帮你!”

话罢,她目不斜视盯着崔尹的伤口,一心一意替她缠伤口。

“你们打算住一段时间吗?我欢迎。”

“可以吗?”秦思思顿了顿,旋即直言,“你没有其他歪心思罢。”

“思思,我是真心想和你交个朋友的。”女人的指尖拨动着胸前的发丝,语调散漫,“你可以叫我溶溶。”

秦思思的手一顿,抿了抿唇,心情有点复杂:“......我哪能心无防备地和一个给我下毒的人做朋友。”这说不过去。

“那你便叫我溶溶罢,我的真名。”女人自嘲笑了下。

秦思思默默帮她缠好了纱布。

她顿了顿:“我帮你扎麻花辫。”这样不会碰到伤口。

话罢,小心翼翼将她胸前的头发捋到手里,分成三股,替她在脑后扎了起来。

“我同你讲一个秘密。”

房间里很静,落针可闻,崔尹倏然出声。

“我是故意招惹寻皆允的,我想死,消失在众人眼前。”

“就让众人以为,那个恶名在外的狗官死了,大家都爱看因果报应的爽落故事。”

秦思思憋了很久,即便她能做梦梦到她的过往,不管是伥鬼的,还是她的,她都当做浮华梦一场,选择沉埋心里,没对任何人讲过,也不想去评断和干涉她的过往如何。

她没忍住,轻轻问了句:“那......陛下呢?”

她明显感觉得崔尹的脊背一颤。

“他么,就让他以为我死了罢。”

崔尹顿了顿,睫羽微垂:“我原本就没想过要结果。”

她自己选的,人的寿命短短数十年,对于她只不过是昙花一瞬,哪日李成尧死了,她还是要往前走。

这个男人于她,不过是寂寂人生里的一段伤情过往而已。

嗯,她一直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崔尹的头发太长,一直到脚踝,秦思思扎了好久,才到腰窝的位置。

秦思思静了半晌。

“若他不想你死呢。”

“他想要那个帝位,我给了;他想要除去眼中钉,我帮他了;他想我变成一只宠物陪着他,他不想我死,他就是这么贪心的人,什么都想要。”

崔尹舔了舔发干发白的唇,笑了笑:“思思好像并不喜欢我这么个死法。”

秦思思手里的力道一紧:“其实我也想你活着,至少陛下知道你活着。”

她也不知道为啥就直接说了出来,好像是眼前的人给她说了太多话,触动了她某根神经。

“陛下全场通缉阿允,因为杀了你,如何打消他的杀念......”

“如何打消?”

“在于你。”

崔尹讥诮大笑:“是吗。”

“圣上知道你还活着,或许会放过阿允。”

“原来你是当寻皆允的说客的啊,替他做了这么多,他知道么?”

秦思思愣了下,她的确是为寻皆允,但说到底是为了自己啊。

崔尹微微侧眸,轻笑着问:“若我答应你,你能做我朋友吗。”

居然,她赌赢了,劝动了崔尹。

秦思思说不出话来,在她自己的立场是自救成功了,却说不上开心。

好像做了什么坏事。

她掀了掀唇:“你答应我了?”

就这么轻易答应她的私心所求,手中的发丝只剩一小节,就扎好了,她用一个赤色细绳缠住发尾。

“对你下毒的事我做了,我答应你这件事,算我的示好。”

崔尹缓缓拉起上衣,转过身来,碧眸坦坦荡荡平平静静,爱憎分明赤|裸。

“只是让他知道我活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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