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高照下,工地里闹哄哄的,带着黄色安全帽的工人们来回搬运着钢筋和水泥,空气一片灰蒙。
隔着口罩也能闻到那股尘土的气味,开昕拽住穿着尖头小皮鞋的工头,说:“工钱已经四个月没结了,究竟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开昕在厨房里从早上蹲守到现在,好不容易才抓住了在工地匆匆露了一面的工头。
工头的胳膊又粗又黑,与开昕白皙的细手腕形成鲜明对比。工头用力狠狠一甩,却没甩开。
工头面色难堪,狠狠朝地上呸了一口鲜红的槟榔汁,露出发黑的门牙,狠狠道:“怎么着,还动上手了啊?”
开昕眼睛没眨,手依旧牢牢抓着,平静地说:“不是动手,就是讨个说法。”
“没钱!凯恩集团不把工程款给我,我哪有钱给你们结工资?!”工头瞪着眼珠子答道,“一个两个的天天来催催催,催魂啊!”
“凯恩集团没给工程款,那你的宝马是怎么换来的?”开昕手指朝工地门口一指,那里赫然停着一辆白色宝马X1。
工头双手并用,使劲掰开开昕的手,恼怒道:“他妈的老子花自己的钱买车关你屁事!你要是不想带着孩子在这当厨子就趁早说!要滚就赶紧滚!”
他一顿痛骂后,抬脚就往外走,见到身后的开昕果不其然没有追上来,嘴里又嚼了嚼槟榔,嘟囔着道:“给你脸不要脸……”
如果不是他好心收留,开昕带着孩子还能去哪里做工!真是忘恩负义的东西!
开昕听见了工头含在嘴里的那句话,定定地站在原地半天,才转身往回走。
果然狗改不了吃屎,他就不应该心软,还想着给工头一个机会。
走着走着,从旁边突然冒出一个人来,开昕一看,是工友德子。
德子黝黑脸上两条粗眉紧紧皱起,问:“开昕,怎么样?他给了吗?”
见开昕摇头,德子气得将手中的铁铲在地上狠狠一跺:“太不是玩意了!扣我们的工钱就算了,但是团团还要吃奶,他怎么能扣着你的钱!”
“他要是给,早就给了,”开昕摇摇头道,“机会也给他了,是他自己不把咱们当人看。这条路行不通,咱们就走另外一条。”
“能行吗?”德子面露忧色,“马哥他们都报过好几次警了,都被警察用‘去法院起诉’这句给推了回来。”
“我有把握,你去让大家准备好。”开昕让德子安心,自己转身回到了板房宿舍。
开昕摘下口罩,外面一层厚厚的黄灰。
他对着纸上昨晚记下的电视台热线电话,用德子留在宿舍充电的老人机拨通了电话:“我是齐阳区百昌商场工地的工人,我想举报包工头恶意拖欠工人工资……对……一百多人……我这里有证据……”
听见对方说要即刻派人过来,开昕挂断了电话。
宿舍里那台沾满油腻污渍的老式电风扇缓慢地摇着头,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团团躺在开昕的床铺中央,身体周围是开昕担心他掉下来,用衣服垒成的“小城堡”。小家伙睡着了,小肚子一起一伏,很有节奏。
开昕紧紧地盯着那起伏,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团团还没死,自己也还没死,真好。
一天前,开昕发现自己重生回到了两年前,团团才六个月大的时候。
上一秒他躺在医院急诊大厅走廊的临时病床上,费劲地喘息干咳着,边咽下口中咳出的血,边听着护士在自己耳边大声询问“你这是肺尘肺结核,你有没有家属要来给你交钱住院”;
下一秒他猛地惊醒,就回到了两年前,他生下团团才六个月的时候。
此时,工地工头还没有跑路,他还没有因为极度缺钱带着团团去山城的煤矿上给人家当厨子;此时,他还没有因为长期吸入粉尘患上肺尘病,团团也没有出现说不出话的毛病。
在刚刚好的时机,开昕回来了。重新获得了一次机会,这次他无论如何要护好自己的命,更要护好团团。
首先,他不再在工地上当厨子了。当初他选择工地做工,是因为工地上要求不高,只要按时按点把工人的饭做好,别的什么都不管。
开昕本以为这样会方便带团团,但没想到自己长期在这种恶劣环境下工作,会得肺尘病,甚至病情逐渐加深变成了肺尘肺结核,根本无药可医。
好在他回来了,一切都还可以挽回。
开昕轻手轻脚地将宿舍房门掩上,带回口罩站在板房宿舍屋檐下,静静地望着工地大门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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