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越来越远(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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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画中仙另藏有画境,还是我不知道的画境?”李准露出了怀疑的表情,江暮雨也没有再解释,只说道,“你若不信,就算了。”

李准真的不信,但他既然知道了就绝不可能无动于衷。他沉吟片刻,露出一抹笑,说道:“行啊,不过我的灵海千疮百孔,真元供不上来,你得帮我一下,至少要在画境中给我引引路。”

白珒立即出言反对:“自己的画境自己慢慢看,我师兄……”

“你们也必定好奇为何温洛会出现在我的画境中,与其胡乱猜测,不如与我一道进去溜达溜达。”李准截断了白珒的话,还完美的说出了二人心中所想,“你若担心我耍花样,可以留在外面看守,既防备我,也防备叶展秋和水蓉。毕竟温洛如果真的在我画境中,被外人知道了也不好解释。”

“你倒挺贴心。”白珒目光冰冷,说道,“就你现在的状态,我都能杀了你。你可别想在画境中对我师兄动手动脚!”

“放心。”李准笑呵呵的挥手道,“江暮雨虽好,但不对我胃口,我就算想夺舍也没那力气了。”

“你在外面等着。”江暮雨沉声对白珒说,后者点头称是。

李准重新启动画中仙,江暮雨在旁助真元枯竭的李准一臂之力,待到画中仙展开,李准仅仅将自己和江暮雨的神识魂灵吸进去。眼前一黑,再亮起之时,已是李准幻化出的画境了。

脱离肉身的魂灵可不再是七岁小孩的模样,江暮雨见识到了身为一代魔修的李准真容——是个模样相当俊俏的青年。

江暮雨带领李准一路穿过市集,在城镇口的位置对他道:“穿过这道结界便是。”

李准原本惴惴不安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他半信半疑的穿过结界,景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入眼的是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一片青山绿水,抚柳断桥,他难以置信在自己的画境中竟然另有画境,而且这个画境不属于他!

是谁创造的?

李准加快脚步随着江暮雨走至湖畔。远远地,一艘小船游了过来。

船上一如既往的站着一个身量修长的男人,头发黑白相间,面容却俊朗非凡。那人始终瞭望远方,对周遭一切充耳不闻,手中提着一盏长明灯,灯火烛苗忽高忽低。

江暮雨就站在湖畔,没有再靠近。他侧目看向李准,却见他神色痴呆,好像完全愣住了,脚下却不由自主的往前走着,以至半个身子都没入了湖水。

小船越靠越近,李准提气飞了上去,他衣衫全湿,每一步走在甲板上都留下一片片水渍。他怔怔的看着那个男人,颤抖的手伸了出去。

“温洛,是你吗?”

李准问着,冰凉的手指触碰到了男人没有丝毫温度的脸庞。

江暮雨愣了下,李准居然碰到了温洛的身体!

还记得他跟白珒那次,白珒贸然伸手出碰,却被温洛的真元狠狠弹开,险些误伤。

江暮雨曾经听师父讲起过。

长明之术,需要施术者活生生撕裂一部分神识出来,再割碎自己的少部分魂灵注入进去,最后耗尽体内绝大部分的真元以助长明灯芯燃烧。被长明灯锁住的残识早已下了禁制,只有遇见自己要见、要等的人才不会攻击,换句话来说,只有那个要见要等的人出现,才能唤醒这个苦苦等待的干涸残识。

李准这一触,真元没有攻击。

李准这一碰,温洛“醒了”。

他无神的目光泛起溢彩,凝望着李准的双瞳流淌过岁月沉淀罕见的柔色,他只淡淡说出三个字:“你来了?”

李准问:“你一直在等我?”

温洛点头。

李准自笑道:“我……去了趟逍遥庄,拿到流续丹了。”

温洛只是嗯了一声。

“我知道有关流续丹的传言是假的,但我还是……抱着一点希望。”李准说,“我曾笑世人居然傻了唧的去相信胡编乱造的流续丹,却不想到最后,连我自己也跟个白痴一样去信。连还魂泪都救不了魂飞魄散的人,更何况一个虚无缥缈的流续丹。”

温洛垂下眼帘:“李准,你这是何苦……”

李准惨笑一声,却是话锋一转:“你早就知道我会冲破困龙锁而逃?”

温洛:“迟早的事。”

“那你怎么不多活两年?”李准注视着他,脸上浮现苛责而又悲凉的笑,“活着,再将我封印一次。你可是危难关头挺身而出的侠士,是拯救万民于水火的英雄。怎么关键时刻,丢下那帮可怜人不管了?”

温洛没再说话,长明烛火跳跃翻飞,四溢的火苗落在甲板上,化为一粒粒尘埃。

李准看向那盏长明灯,灯芯燃尽,长明灯枯,残识无处安身,永坠修罗地狱。

“长明术,割灵脉断元魂之苦。”李准冷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凄凉,“温掌门,你怕不是个傻的?”

温洛闭上眼睛,释然笑道:“世人皆醒,我独醉。”

李准的心好像被人生生挖走了一般疼的血如泉涌,他上前一步将温洛涌入怀中,仿佛抱住了他身处黑暗中那五百年,每次午夜梦回唯一的光芒。

世人皆醒,我独醉。

呵,如果可以,真想永远一醉不起。

蓦然回首,遥望当年,除了从指缝间流走的光阴,还剩下什么?

他并非一味的贪恋名誉权贵,并非只渴望万人莫敌的力量。

他只是觉得……空炤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弟子,配不上扶瑶仙宗第十七代掌门罢了。

他只是……想配得上温洛。

却不料,一步成魔,步步远走,恍然回神之际,他已离温洛越来越远了。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天涯明月新,朝暮最相思。

如画的山水在眼前越发模糊了,如醉的双人渐渐飘离了远方。

视野从朦胧变成漆黑,一股无形的力量顶着江暮雨的脊背,似是要将他推向无知的领域。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在他耳边清楚的响起:“主人死后,灵武会流亡到世间的任何一个角落。与其到时候被别人捡走,不如你近水楼台先得月。”

江暮雨怔鄂:“李准?”

他没有再听见李准的声音,只感觉到一股灼热从后心猛地冲入魂灵,力道之强,险些将魂灵撞出裂缝。

这时,李准那十分欠扁的语气再度传来:“起个名少年。”

江暮雨想开口质问些什么,李准抢在他前头说道:“慎言慎言,你可别继白珒的“落花流水”之后,再取个屁滚尿流。”

江暮雨:“……”

江暮雨没有深想,只是脑中灵光一现,想到“晚霁起长虹”这句诗,便敷衍着说道:“长虹。”

前龙戬新认主,释放出的强烈真元刺的江暮雨魂灵隐隐作痛,他果然比较适应治疗系的灵武,这种凶戾富有野性的攻击系灵武,特别皮。

“临走之前提醒你一句。”李准又说,“你是个好师兄,面上虽冷,心底却热。但是,你的热心也要收敛一点,至少在不该用的人身上别用。比如……”

江暮雨感觉李准好像凑近了他的耳畔,那声音特别近,也特别轻:“凤言。”

江暮雨惊讶道:“你什么意思?”

李准却并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的说道:“还有啊,白珒那小娃娃心里充满愧疚与悔恨。你要问我为什么,那我也不知道。当初在杨村用分灵只探出你们一点点的情绪,行了,就这些,你好自为之。”

江暮雨想叫住他,背后那股推他的力量却蓦然增大,瞬间将他冲出了画境。

魂灵和神识归于肉身,带着那意外获得的灵武一起,江暮雨感觉到一阵头晕耳鸣,以至于身旁白珒叫了他好多声,他都没听见。

“师兄,你没事?李准好像死了。”白珒紧张的晃了晃江暮雨。

江暮雨忙回头看向李准,那七岁孩子的身体已经停止了呼吸,停止了心跳。

“小友,这是怎么回事?”闻风走来的叶展秋问道。

水蓉忙走过去试了试李准的心脉,朝叶展秋摇摇头:“师叔,他死了。”

“嗯。”叶展秋只应了一声,她年岁已高,自有临危不乱处事不惊的城府。看着昔年爱徒终于死亡的一幕,她无波无澜的眼眸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

过了很久,叶展秋才问:“他有没有什么遗言?”

遗言自然是有,但跟她无关。江暮雨便起身说道:“没有。”

叶展秋不再问了,只叫水蓉去挖了个坑好好安葬杨村村长的儿子。

“师兄。”白珒和江暮雨站在稍远的地方,看水蓉手法利落的就地取木材为李准制作了口棺材,问说,“李准有跟师祖打起来吗?”

“并未。”江暮雨看向白珒,好像在征求解释一般,“他们抱在一起了。”

“哦,他们抱在一起……什么什么?”白珒脑子一僵,大吃一惊,“抱抱抱抱在一起了!?”

“嗯。”江暮雨清冷的眸光望向飘落小雪的天空,“李准哭了,师祖笑了。”

“然后呢?”白珒总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没有然后。”江暮雨说,“师祖在等的人就是李准,他不惜施展禁术,受割灵脉断元魂之苦,只为等待与挚友重逢。”

“挚友”两个字劈头盖脸糊了白珒一脸!

这种事情,怕是只有同道中人才能感同身受?

冰清玉洁无思无虑不近女色坐怀不乱恬淡无欲两袖清风的大师兄,你太天真了!

不过也难怪,连男女之间阴阳交合的鱼水之欢他都不曾接触,更别说这种同性之间有违天道伦常的禁断之爱。他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把那真挚的爱情当成纯洁的友谊,也是可爱到没谁了的地步。

白珒这边心花怒放想入非非,江暮雨那边一刀将他满园春色切了个稀巴烂:“你因何愧疚,为何悔恨?”

漫天碎花变成一颗颗小石子,噼里啪啦往白珒头上砸,砸的他满头大包。他当即把尸骨未寒的李准揪出来臭骂一顿,窥探人**简直不能忍!

——前世以此为乐的诛仙圣君凶神恶煞的想着。

看江暮雨神色认真,完全没有放过这个问题不追究的打算,白珒把一脑子浆糊翻过来倒过去,再次找了个最烂,且特别没有说服力的借口:“李准被困龙锁锁了五百年,分灵早就生锈了,所以不准了,他胡说八道的。”

江暮雨冷冷道:“敷衍我?”

“没有没有。”白珒一听江暮雨这三个字就有些不忍,虽然江暮雨没有露出丝毫落寞的表情,但架不住他喜欢脑补,想来想去,生怕江暮雨因此伤心难过似的,稀里糊涂的就说了,“以前做了很多对不起师兄的事儿,我这不是……怪后悔的嘛。”

江暮雨心中微紧,原本灼人的视线瞬间暗淡了下来:“芝麻小事,你还耿耿于怀?”

“对师兄来说是芝麻小事,对我来说可是西瓜大事。”白珒绕到江暮雨正面,与他四目相视,“师兄,我以前不懂事,总是辜负你的真心,老是跟你作对。师兄,我再也不会了,你……你别讨厌我,行吗?”

江暮雨不禁被白珒郑重其事的模样惊到,被白珒后悔莫及的话语震到。他越来越百思不得其解了,怎么一夜之间,这见着他就炸毛乱咬的小狼狗,一下子就变成了贴心可人尽情讨好献媚的小奶猫了呢?

江暮雨的心有点乱,他发现自己受不得别人这样,忙移开视线,有些仓促的说道:“我何时讨厌过你。”

这句话如一把铁锤,重重的砸在白珒的心上。

是啊,江暮雨从来没有讨厌过他。

可惜,前世的他不知道,哪怕到死的那一刻,他也不知道。

江暮雨有些惶恐,有些无措,他遮掩的很好,在外人看来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面容。他走远几步,逃也似的远离那个让他患得患失的人。

他不否认,自己是个冷漠的人。他可以对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置之不理,凉薄,忽视。

可是他,也能对自己有恩惠之人赴汤蹈火。

他的心很软,只要先撬开他坚硬的外壳就可以触摸到,其实不如外表那般冷硬。

凡是对他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恩惠,他都会记在心里,深受感动。这种性格曾经被李准点名批评过,滴水之恩,浩海相报,自己会吃亏的。

若说单纯,不如说缺爱。

他心里害怕,内心孤单,渴望被爱,缺少关怀。一旦有人对他好,哪怕只是给他一碗水,一颗糖,一粒米,他都会有种被关爱了的受宠若惊感,他会捧着一筐稻种去回报,将自己最好的给对方,只是渴望对方不要吝啬对他单薄轻微的关怀。

渐渐地,对他关怀之人多了起来。

师父,长老,黄芩,凤言,整个扶瑶仙宗的同门,后来的南过,如今的白玉明。

他开始惶恐,开始不安。他表现的熟视无睹,冷若冰霜,本来他也不会表达自己,对谁都淡淡的,对谁都是点到即止。

因为,他害怕得到,因为,他害怕失去。

如果自己敞开心扉,卸下身上所有带冰带刺的外壳去坦然接受。如果,在自己报以真心之后,曾经关心自己的人,喜爱自己的人,对自己呵护备至的人全离开了。那自己……又会如何?

原来,他卑微到了骨子里。

既然会失去,不如不去爱,不投入真心,便不会伤心。

他可怜的认为,大家与其对他嘘寒问暖,不如像白珒那样跟他对着干,他反倒轻松了许多,反正他也不是一个受人欢迎的人。

没想到现在,就连当初跟他针锋相对的白珒也……

黑夜,恐惧。

他害怕黑夜的孤独,恐惧得到又失去。

他的外表孤傲清冷,贵雅明艳;可他的内心瘦骨嶙峋,不堪一击。

失去的太多,对一切的感情就淡了,生死也置之度外了。

这样一个从里到外都是霜雪冰渣的自己,为何……还会有人愿意靠近呢?

不怕被冻着吗?

“师兄。”白珒在后面轻轻叫道,还自作主张跟了上来,“师兄你怎么了?生气了?”

江暮雨深吸口气,回头看他:“好端端的我为何生气?”

白珒答不上来,他好像中了一种特别担心江暮雨生气的符咒。

“走。”江暮雨看去远方天空突然爆起的一束白光,对白珒道,“去找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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