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一大早,伊哈娜递了牌子进宫,茉雅奇挺久没见她了,心里自然高兴。
伊哈娜这回是带着闺女一块进宫的,她闺女张兰已经快三岁了,茉雅奇一见这小姑娘胖鼓鼓白嫩嫩的就喜欢,拿了一对小金手镯给她,伊哈娜眼睛有点红,来的路上刚哭过一场,声音还有些哽咽,摇着女儿的小手,“快说,谢谢姨娘。”
张兰奶声奶气道:“谢谢姨娘。”
茉雅奇笑着摸摸她,又看伊哈娜一脸苦丧的样子,问道:“怎么了这是?”
伊哈娜心情低落,“我想和离。”
她跟张守现在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日子已经快没法过了,前几天刚吵完架,家里砸得乱七八糟,伊哈娜便带着女儿回了娘家住。
这日子过得太憋气了,她说要跟张守和离,却被额娘给骂了一通,叫她不要说这样的话,更别叫邻里邻居的听见了,人家该说她闲话了,额娘劝她,慢慢来,日子总会好的,更何况她连孩子都生了,真要是和离了也难嫁。
茉雅奇大惊,磕巴道:“不是,真到要和离的地步了?”
伊哈娜跟张守过的不好,她听额娘说过,只是没想到,都闹到要和离了。
伊哈娜叹口气,“过不去下就趁早断了好,好聚好散也比互相折磨好,这么拖着有什么意思呢?非拖到一个人死了就消停了?”
伊哈娜仿佛下定了决心,“我非要跟他和离了不成,这些年我受够了,原先刚成亲的时候,还没看出他是这样的烂人,不求上进我我忍他了,喝酒耍酒疯我忍他了,偷家里的钱我也忍了,可这回,他竟然要给兰儿裹脚。”
是了,难怪伊哈娜生气,满人是不裹脚的,茉雅奇想,这事的确不行,好好的姑娘给弄个半残废,还美其名曰是叫女子行止得体,屁,还不是为了束缚女子的自由和权利。
伊哈娜一想起这个就生气,“我不许他弄,他还叫骂个没完,嫌弃我的脚大,说什么万不能叫女儿也像我这个样子丢人现眼。”
伊哈娜淬道:“他才丢人现眼呢,真叫人恶心,反正我是铁了心了,女儿我带走,娘家我也不回去了,不然阿玛额娘还不得想尽办法把我劝回张家,我去外头租个小院,往后哪怕是卖菜浆洗衣服,哪怕是流落街头,我也能一个人把闺女养大。”
茉雅奇伸手握住伊哈娜的手,安慰道:“没事,过不下去就跟他分,还有我在呢,断不会叫你们娘俩流落街头的。”
伊哈娜破涕为笑,“说说而已,我不会混到流落街头的地步的,再怎么样也要比那个畜牲过的好。”擦擦泪,神色有些欣慰,“人人都说我不本分,总算还有你站在我这边。”
茉雅奇心里难受,当初干嘛要急着把伊哈娜嫁出去呢?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后悔也没用了。
中午留了伊哈娜吃饭,又送了许多东西和二百两银锭给她,她要是和离了,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过日子,没有银子傍身那是半步都走不下去。
吃过饭,伊哈娜带着孩子出了宫。
马车走在喧闹的大街上,伊哈娜琢磨着得尽快从娘家搬出去,还得搬远点,她有点着急,房子得快点找,要不到北大街那边看看?
“娘,娘。”兰儿拽她的衣袖子,“我想吃冰糖葫芦。”
兰儿原先是叫阿玛额娘的,可是张守不干,说什么嫁了汉人就得按汉人的规矩来,什么阿玛额娘叫得不伦不类的,他是一家之主,却要按满人的规矩来,搞得他跟倒插门似的。伊哈娜真是跟他吵烦了,不想再为这点小事吵,就让兰儿改叫爹娘了。
伊哈娜被兰儿一叫,脑子里回过神来,看向闺女,温和道:“想吃冰糖葫芦?”
兰儿点点头,可怜兮兮的样子。
看得伊哈娜心里一酸,她都没怎么给兰儿买过东西,有张守那个讨债鬼在,家里根本存不住钱,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总是要妹子拿钱贴补她,她觉得不好意思,又暗恨自己无能,有傲气却没本事。
然而这个时代的女人想显出本事,想挣钱的机会实在不大,女人的出路在后宅,她们的一辈子都系在男人身上。
伊哈娜吸吸鼻子,让马夫停了车,抱着兰儿下了马车,强笑道:“走,娘给你买糖葫芦去。”
兰儿在伊哈娜的怀里欢呼一声。
走到冰糖葫芦的摊前,伊哈娜挑了一个最大的,红糖在山楂上晶莹的滚了一圈,兰儿看到这么大的冰糖葫芦,乐的拍手。
伊哈娜拿糖葫芦逗她,玩笑道:“你看这个圆山楂,跟你的小圆脸像不像?”
兰儿伸手去抓,“不像,不像,一点都不像。”
伊哈娜被女儿可爱到了,脸上堆着笑意,唇边有浅浅的梨涡。
大街对面缓缓驶来一架双辕锦幔马车,小窗上的帘子随着颠簸轻轻摇晃,壁上镌刻着两个字:富察。
那是富察家的马车,遥远的回忆和思绪再度纷纷扬扬涌回脑海中,隔着喧嚣的大街,隔着接踵的行人,伊哈娜一时愣住了,富察两个字重重敲在心上,好多年没有想起过他了,他是她年少时的一场梦,可如今,她已经过成这样了,连抬头看他一眼都不敢。
他依旧高高在上,有权势,有地位,有世家名门的妻子,她却已经摔到泥泞里了,从前就配不上他,如今更不配了。
伊哈娜苦涩一笑,正欲转身,对面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了,一只莹莹素手撩着帘子,伊哈娜往那看了一眼,那是个女子,瓜子脸,柳叶眉,肩膀窄削,看着很瘦。
她认得,那是傅恒的妻子,瓜尔佳盈绣。
傅恒坐在里侧,看不清脸,只能看见黑色的衣袍,肩膀处绣着云纹。
伊哈娜有些喘不上气,他的妻子,那是他的妻子,只有那样的高门贵女才配得上他。
马车里的女子也看过来了,伊哈娜和她的视线对上,心下一惊,手里的冰糖葫芦没拿住,掉在地上,冰糖碎屑满地。
那女子看到伊哈娜,瞬间睁大了眼睛,像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慌慌张张放下帘子。
对面的马车走远,伊哈娜有些恍惚,怀里的兰儿哭闹起来,“冰糖葫芦,冰糖葫芦。”
伊哈娜忙哄她,“不哭,不哭,娘再给你买一个。”
是夜,东坛胡同伊尔根觉罗家。
图尔克和吉兰坐在正院里,愁眉不展。
“她真想好了,真要和离?”图尔克问。
吉兰抹泪,“是这么说的,怎么劝都不肯听。”
图尔克重重地叹口气,“好好的姑娘家嫁出去,给人家生完孩子,成了残花败柳,又回来娘家,这左邻右舍的该怎么说咱们家,我的老脸都丢尽了。”
吉兰听了不作声,只是一味地哭。
图尔克叫她哭的心烦意乱,狠狠拍桌子,埋怨道:“你还有脸哭?当初要不是你非要把她嫁到张家去,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我早就看那个张守不是个好东西了,就你犟,偏要把大丫头嫁过去,这下好了,白瞎了我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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