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柔风吹皱了提蓝江的春水,泛着波涛一路南奔,吹开了迟麓山间小溪的奔流,吹响了山谷中静谧竹林叶片间的轻响。春日里的三水镇,褪去了冬日里蜷缩的蛰伏,繁忙,热闹,蒸蒸日上。
但这样的气氛不属于主家病倒的赵家。
赵崇幽幽醒过来的时候,圆月已高高挂于墨色深不见底的天空之中,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吊板,只进气却不见出气,那宛如只被吊着一口气的模样,看得赵令然心惊不已。老仆阿袁将支起的木架纸窗收起,阻挡了院子里的树叶零零飘进屋内。
赵令然就坐在他下首的凳子上,见赵崇艰难地抬手,反手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瘦得惊人,皮肤下似乎去了一层生肉,徒余下了白色的骨头和青红交加的脉搏在虚弱地支撑着一双手的模样。
赵崇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伴随着一声一声的忍痛声,如同时明时灭的灯火,虚虚地燃烧着所剩无几的灯芯。
这里头还牵扯着一桩上一辈的陈年旧事。
俗话说,天子爱长子,百姓爱幺儿,赵家便是这样的境况,赵父赵母极其偏爱幼子,也就是赵崇的弟弟赵理。赵崇对赵令然的母亲是一见钟情,那是一个温柔如水的美貌女子,赵令然如今这尚未完全长开的美貌便是承袭于她。
赵崇是个有主意的人,赵父赵母不喜欢这个来路不明的模式陌生女子,但最终还是同意了。赵崇夫妻在婚后搬离了赵家,也就是如今的这处房屋。
婚后好景不长,赵令然的母亲生她时难产,撒手人寰。赵母说心疼大孙女,要将她带在身边看顾,并要走了她的生辰八字。赵崇当时正沉浸在爱妻去世的悲痛之中,本就无暇照顾孩子,虽然心下奇怪,但也顺从了,并未多想。
屋漏偏逢连夜雨。
赵母蛊惑于小媳妇,想把当时尚牙牙学语的赵令然定给三水镇有名的开米铺的富户,以贪图丰厚的嫁妆。他家之所以出名,便在于这家夫妻的掌上独子是个痴儿。这痴儿光从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不妥,但其性情暴劣,小小年纪就知道踢打丫鬟。
赵母婆媳二人本是打着生米煮成熟饭,待赵崇再知道已经什么都晚了的主意。那家也晓得这门亲事若是成了,大大占便宜的是自家,所以两家都默契地低调行事。
赵崇这时不若如今这般,是三水镇教书界的一块金字招牌,当时他只是小有名气。恰巧他的一名学生家同这富户家沾亲带故,听到了些消息。那学生并不晓得赵崇不晓得,只是奇怪赵崇为何要这么做,难道先生是为了贪图嫁妆?
这般赵崇才晓得了亲娘和弟媳妇干的好事,纵然万般心痛,也好在是赶在礼完全成之前剪断了这件事,身为亲父的赵崇不同意这件事,这亲事便就罢了。那家虽有心将事情宣扬出去毁了赵令然的名声,但奈何彼时赵令然只是个吐奶泡泡的小娃娃,造谣都没余地。也怕被镇子上的人用口水淹了,最后两家默契地不了了之了。
出了这么件事情,赵崇和家人的关系降到冰点。直到赵父去世前,他希望由长子来继承家中的老宅。这并不是因为他对这个儿子有多么另眼相看,而是因为赵崇的弟弟赵理是个不学好的家伙,祖宅若是给他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不姓赵了。赵崇再如何不得他喜欢,也终究还是赵家的嫡亲孩子。
于是赵崇继承了赵家祖宅,赵理继承了其他所有的钱财,还有一个生意不错的铺子。
这些年兄弟二人都知道当年发生过什么,谁也不能当作没发生过,是以并不来往。赵崇稳稳当当地教书,日子平淡地抚养赵令然。而赵理家则截然相反,赵理好赌,这些年来不仅将赵父赵母过世后所得的,还算丰厚的家产输得一干二净,还四处借了许多外债,如今听说自家大哥身子已极差,甚至将不久于人世,这下心思就又活络起来。
那富户本犹如趴在鞋子上的癞□□,只能隔应人,但还害不死人。如若赵崇的身子好,亲父尚在,那么赵令然的婚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赵理想入非非的地步。可坏就坏在赵崇的身子,如若赵崇去了,那么赵理夫妇就是赵令然唯一的,正经的长辈。赵令然一个闺中小女子的婚事由他们说了算,那便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了。如此一来,既可以得到卖侄女的丰厚钱财,又能霸占赵崇家的家产,可谓是一箭双雕。这件事情如今做来,竟比当年更划算了几分。
这癞□□卯足了劲儿要跳起来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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