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抗抗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周励笑,她也想笑。
他好像有种感染力一样,总是会让人跟着他的情绪走。他皱眉的时候,你也会感觉不太痛快;他会心一笑的时候,同行的人也会感觉天空突然放晴;他这么若有似无的回答一句时,听的人又会抓心挠肺的想知道他究竟是说真的还是顺嘴胡诌。
张抗抗抬眼看着周励,只觉得这人身上有别人没有的气质,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能同时把孤独和温暖揉合在一起,充斥在同一个人的身上,让所有人都想和他亲近,却又好像永远都走不到他身边那样。张抗抗觉得周励就像夏日的烈酒,让人近而退却;又像寒冬最干净的树枝,孤独又寂寞的生长着,却成为那一片雪白中最坚实的厚重。
和他接触不多,可周励这样一个棱角分明的人,却留给张抗抗很深的印象。
他手里还拿着推子,手指动了动,推子上面的齿儿就左右移动。周励低头看着那推子,又笑道:“我小时候,我爷爷抓住我就给我剃光喽。”
“是吗?”张抗抗笑道:“不过我还得问一下孩子们的想法。”
“行。”周励说。
周励说完顺手把推子往石桌上一放,“我先回去躺一会儿,等他们来了叫我,我给他们剃。”
周励站起身,往自己卧室走去。
本来两间屋,里屋给了赵永红住,他和冯坤住外间,可躺在床上想了想还是不方便,毕竟还是要走同一个门,他们还好,可赵永红是女孩子。
周励从床上起来,冯坤正好洗好了碗,他站在门口问张抗抗:“这屋子我能再开个门吗?”
张抗抗愣一下,明白了周励的意思,说:“可以。”
周励走到墙边,比划了一下,对冯坤说:“明儿咱俩在这里开个门。”
“为啥还要开门啊,那么麻烦?”冯坤不想干。
“你就说你干不干。”周励盯着冯坤。
“干,怎么不干啊。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冯坤接一句:“明天就开。”
“行。”周励点点头,若有所思的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转一圈,这才回了屋。
赵永红感激的看向周励,一转头,就接上了张抗抗的目光。
两人相视一笑,虽没有说什么,却好像心灵相通一般。
等孩子们都回来了,张抗抗叫他们一声,四个孩子排排坐,等着听张抗抗训话。
张抗抗抱着五福,五福才刚满月就睡颠倒了,白天睡大觉,一到傍晚就醒,这时候是她精神最好的时候,尤其是看见哥哥姐姐都回来了,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提溜圆。
张抗抗看一圈这四个孩子,发现这次出去玩,每个人身上再也没有泥片子泥点子了,心下欣慰。
“我叫你们是想问你们件事,这天热,我们你们也不爱洗头发,尤其是四福,每次一洗头发就嗷嗷叫,怎么样,要不咱们给头发剃了?”
二福最在意自己的头发了,听了张抗抗的话赶紧摸一下自己的头:“剃成啥?”
张抗抗笑着说:“光头。”
二福头摇起来,“不不不,不行。”
他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护起自己的头发,“我不剃。”
四福见他二哥这个样子,也摸摸自己的头发,想了想问:“娘,我剃了之后是不是不用洗头发了?”
张抗抗笑:“都没头发了还洗什么,用毛巾一抹,干净了。”
四福想一想,那岂不是不会往眼睛里流肥皂水了?只要不流肥皂水辣眼睛,让他剃他就剃。
四福第一个举手同意:“娘,我剃。”
“好。四福第一个。”张抗抗拍一拍怀里的五福,继续问:“大福呢?”
大福想也不用想,他早就烦这头发了,天热总是出汗,一出汗头发就湿,晚上睡觉时头发也湿,湿完了再晒干,两三次就能闻到一股味儿。
大福便说:“我也剃。”
“那行,那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大福四福剃光头,二福不剃。”
张抗抗说完,抱着五福要站起来,就听到三福在一旁说:“我也想剪短。”
张抗抗吃了一惊,三福的头发已经是那种齐耳短发了,还要剪?
“你想再短一点?”张抗抗问。
“嗯,”三福拿手比划了一下,“到这里,露出耳朵。”
张抗抗想一想,“也行。后面就给你推一点,凉快。行不行?”
三福和大福对穿什么用什么从来没什么想法,不像二福。点点头就同意了。
张抗抗站起来就要去找周励,请他先给示范一下。
冯坤正在院子里坐着凉快,张抗抗请他叫一下周励。
冯坤摇摇头说:“今天别剃了,明天,那家伙已经跟猪一样睡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周励和冯坤就开始动工给赵永红的房间开个门,这样她就不需要从周励他们屋穿过去了。大夏天的,进进出出太不方便。
赵永红没什么事做,就在院子里帮帮小忙,大队里知道他们要修补房子,这几天都不用去上工,一样给记工分。
张抗抗和赵永红把早饭做好,隔壁的蒋春梅就来了,看一眼在院子里干活的周励就眯着眼笑,心想着是该回一趟娘家了。
“大姐,你来了?”张抗抗见蒋春梅来了,立刻问。
蒋春梅又看一眼周励,才回神对张抗抗小声说:“嗯,我来和你说一声,我娘家那边来信儿了,说今天可以去看羊。”
“行啊。”张抗抗道:“那咱们什么时候走?”
“吃完饭就去,天热,趁凉快咱赶紧去赶紧回。”
“那行。”张抗抗说。
“行,那你先忙,一会儿我来叫你。咱俩赶紧去。”
蒋春梅走后,张抗抗就去找赵永红。
“赵永红同志,我有点事想请你帮忙。”
赵永红正在烧火,抬起头对张抗抗说:“咱俩好像是一般大,你叫我永红就行。”
张抗抗笑道:“行,那永红,我上午要出去一趟,你能帮我照顾一下孩子吗?”
赵永红说:“行啊,可以。就是你要去多久,我怕五福饿,其他孩子饿了我能做饭,五福太小了。”
“我知道。”张抗抗说,“我抱着她去。你帮我照看一下那四个大的就成。”
赵永红点点头:“包在我身上了。”
张抗抗吃过早饭就匆匆和蒋春梅走了,蒋春梅见张抗抗怀里还抱一个,有点火,就说:“你怎么把她抱出来了?”
张抗抗忙道:“大姐,我奶水不足,孩子吃不饱,总是饿,五福一饿就哭,哭起来还不会停,除非再吃上奶才行。”
“没看出来,还是个小倔妮。”蒋春梅皱着眉说,“脾气千万别像三福,说真的,你家三福那个样子,以后哪家也不敢娶她当媳妇。一个小姑娘家,脾气硬的跟石头一样,我家宝根看见她就怵。”
张抗抗要笑死了,便说:“我觉得这才好呢,女孩子就应该有自己的性格。我倒觉得三福不吭不哈的性格,以后肯定能成大事。”
此刻蒋春梅的眉毛鼻子眼睛都要挤到一起去了,可见她对张抗抗这一番言论有多么的不理解,也不搭话了,气的直摇头。
蒋春梅气的鼻子里都冒气,要不是因为娘家的羊和鸡养不下去了,她才不管这小寡妇的事儿呢,她原本就是告三福的状呢,谁知道这人竟然不接,还说三福好。
哪里好了?一个五岁多的孩子,竟那么老成,一双眼睛看你的时候,就让人觉得大夏天里也出一身的冷汗。
蒋春梅不能想,一想到三福看她的眼神,就浑身冷,又觉得原来不只是自己儿子怕她,乖乖,原来她也怵。
“那,那你等着,我去革委会借自行车,你还抱着个孩子,我说咱俩走着去呢,这下得借车了。”蒋春梅说。
“那麻烦你了,大姐。”
蒋春梅摆摆手,赶紧往革委会跑,再回来就骑着自行车来的。
她对张抗抗招呼道:“上来,我带你。”
这整个打渔张就这一辆自行车,还是平时书记他们骑着往县里开会用的。
张抗抗看到那辆自行车就觉得莫名熟悉,她低头在后车座上找一找,终于找到车架子上滑过的一个痕迹。
蒋春梅见张抗抗没上来,便问:“你干啥呢?”
“没事。”张抗抗的手滑过那个痕迹,原主留给她的记忆瞬间滑过。
蒋春梅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着张抗抗恍然大悟道:“哦,对了,这个自行车还是你家充公的是不是?”
张抗抗笑了笑:“应该是。”
张抗抗和蒋春梅走了之后,四福第一个起来的,他揉着眼睛站在堂屋门口往院子里看了许久,也没找到张抗抗的影子。
他突然回到自己卧室,往床上看一眼,见只有他三姐了,嗷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赵永红在帮忙干活,听到四福哭了,连忙往屋里跑。
“怎么了四福,你哭什么?”赵永红拉一下四福,要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四福光着屁股坐在地上,两个小短腿蹬着,死活不起来。
三福和大福他们也被他闹醒了,都跑过来看四福。
四福见他大哥来了,这才肯说话:“大哥,娘走了。”
大福刚睡醒,听到说张抗抗走了,还没反应过来。
四福又继续道:“都是你们,不叫娘,娘生气了,就走了。”
赵永红在一旁苦笑不得,把四福从地上拉起来说:“谁说你娘走了?”
“她把妹妹都抱走了。”四福指一下床,“五福不在。”
三福坐在床上,一动也没动的看向大福。
大福作为他们的大哥,说实话,如果按着以前,张抗抗走了,他是高兴的,起码留给了他们兄妹四个一个安身立命的窝。可事到如今,听到说张抗抗走了,大福倒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如果张抗抗也走了,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
四福嗷嗷的哭,剩下三个大的都手足无措的看着彼此。
赵永红就想捂住四福的嘴,让他先别哭了,“你别哭了四福,你娘没走,她跟着隔壁宝根娘出去办事了。”
“那,那带走五福干啥?”三福突然问。
赵永红看向三福说:“那是五福总是饿,你娘怕她饿着,就要带在身边喂奶。这大热的天,要不是没办法,怎么会带五福去呢。”
四福不哭了,抽泣道:“真的?”
赵永红笑着看着四个孩子,心想这后娘当的可以啊,能让这孩子哭成这样,也算是成功。
“真的,要不你去问问周励叔叔去。”
四福抹一下泪,飞快的往周励那里跑。
周励正拿着尺子量,看见四福跑过来,后面还跟着三个大的,就问:“怎么了这是,大早晨哭什么?”
赵永红也走了出来,正经对周励说:“四福以为他娘不要他了,我和他说他娘去办事了,他不信,来找你求证。”
赵永红一口气说完,看着周励警告道:“你别和他胡咧咧啊。”
赵永红怕周励故意逗孩子哭,特特意嘱咐一句。
可她不知道,她竟然会看到下面那一幕。
周励听完了赵永红的话,表情无比严肃,或者说,这是赵永红认识周励这么久的时间,第一次见他这么严肃。
周励把手里的家伙事全都放在了地上,原本弯着腰看着四福,这一会儿也顺势蹲了下去。他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四福,双手放在四福的肩头,轻轻的按着,好像是生出了无限的力气。
周励镇定地盯着四福,一字一句道:“四福,你听我说,你娘不会不要你。虽然我和你娘不熟,但这些天我看在眼里,除了你们不要她,她绝对不会不要你的,永远不会,知道了吗?”
四福肩头一股股的热浪传来,来自周励的手心。他看向周励的眼睛,周励的眼眶竟然有一点点泛红,尤其当他说完那句永远不会时,四福觉得他的眼睛上好像蒙上了一层东西。
四福虽然人小,可一个人不管再小,只要他能听得懂话,能看得见对方,他就能明白周励说这句话的重量,像是一种信念一样,直接传到四福的心里。
四福听的愣愣地,又突然点起头,对周励说:“我知道了。”
周励原本严肃的脸,终于染上了笑容,一时间又变的和以前一样,让人琢磨不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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