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领娣终于肯面对这个事实,愿意静下心来听张抗抗说自己的感受,也完全是因为临近过年这一段时间所受的折磨和劳累。一大家子人上上下下全靠她自己。今天打扫屋里,明天收拾院子,准备孩子们的新衣,收拾厨房,准备过年的东西,等等等等,全都落在了张领娣一个人身上。自己男人是不肯下手帮一点忙的,婆婆更指望不上,说是一起干,可手指都不舍得蘸半点水,每次都是略略站站,就说自己腰疼腿疼头疼哪哪都疼,然后就去屋里躺着,或者胡同口找老太太们聊天去了。
张领娣自入了冬,那手就每天在冷水里泡着,冻疮生了满手,又痛又痒,身上一件能御寒的衣服都没有,在家里穿的就是她男人的一件旧棉衣,棉衣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做的,里面的棉花都成了硬片子,刚穿在身上的时候,就是一个凉,要暖个大半晌才能暖过来。就这,她婆子还会说,多好的一件衣服可惜了。
可惜给张领娣穿了。
后来每次家里有了棉花,张领娣也是先紧着两个孩子,然后上面的公婆,自她嫁来这么多年,竟一次也没轮到过自己。
早起她男人带着一家老小走的时候,眼睛都没看她一眼,就说让她把后院收拾干净。
张领娣哦了一声,一转头,眼眶就红了。
她自小生下来就不招自己父亲母亲的待见,取个名字,也是招娣。她小妹虽然被人说命不好等等,至少小时候还有爷爷张鹤轩护着,至少有个像样的名字。
想到这里,张领娣就开始迷茫,她这一生到底要为什么而活。
被张抗抗牵着手,张领娣就感受到张抗抗柔嫩的手指,那一瞬间,她突然有点明白自己这妹子的想法。
张抗抗的想法是张领娣想也不敢想的。
她要过自己的生活,要按着自己的意愿,走自己的路,享受自己的人生。
她不想为了任何人而活,她也不想把任何人当成依靠,她只想依靠她自己。
张领娣在明白过来自己妹子的这一想法后,由衷的感觉钦佩。
可是,如果是她,她会怎么选?
张领娣知道,就算她懂得了女人可以那么活着,她也是做不到的。因为她没有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的好的信心和本事。
张领娣听着张抗抗和她讲,她想过自己的人生时,张领娣嗯了一声。
她过不了的生活,她想也不敢想的生活,自己妹子可以过的话,她哪怕是看看,也是好的。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坐上车,很快就到了县郊。
这一趟,张抗抗准备要去两个地方。
她先和张领娣一起去了位于县郊的监狱。
张鹤轩还被关押在里面,谁也不能见。张领娣每次来,也是托人给张鹤轩带东西。虽然不知道那些东西最后能不能到张鹤轩的手上,但也要试试,求的安慰。
张抗抗和张领娣这次依然没有见到张鹤轩,只是听得在里面的同村看守说张鹤轩挺好的,虽然年纪大了,骨头还算硬朗。
张抗抗和张领娣听了都放了心。
临走时,张抗抗把那看守叫过来,塞给他一些东西。
那人低头一看是钱,连忙说不要不要,都是一个大队的,可不敢这样。
张抗抗就说要过年了,这钱是给他家里孩子的压岁钱,常常来打扰,请他帮忙,不能再厚着脸皮去家里叨扰嫂子,就把这钱给孩子压压岁,来年平平安安。
那人听了之后眉开眼笑的,这话说到这份上,又不是给他的,而是给孩子的,他也就“勉为其难”的给收下了,当即就拍着胸脯保证,过两天开始发棉衣,他一定找个最后的给老人家送去,过年的时候有加餐,也会多送几份。
张抗抗和张领娣连连感谢。
两个人离了看守所,张领娣便说,“你没提前告诉我今天来看爷爷,否则我在家里准备点东西,也不用给他那么多钱了。”
张抗抗笑道:“二姐,你从家里拿三瓜俩枣的,他根本看不上,你让他给爷爷送去,他也不定给不给,或者层层盘扣一点,到爷爷那里就不剩什么了,这你直接说给孩子的压碎钱,他肯定高兴,谁不喜欢钱啊是,咱们又是一个大队出来的,给孩子压岁钱也说的过去,他呢,帮咱们照顾的时候,就会更尽心力。”
张领娣想了想,说:“也是。”
张领娣见事情办好了,就问张抗抗要不要回去。张抗抗和她讲,这才办完了一件事,还有呢。
张抗抗带着张领娣到了张萍萍家。
张领娣看见那大门后就害怕,她不敢进去,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张萍萍的公婆和侯普。
张抗抗见张领娣在门口发呆,就说:“走啊,二姐。”
张领娣犹豫道:“咱把咱姐都接过去了,还来他家做什么?”
张抗抗扯一下嘴角,道:“来闹呗。”
张抗抗说完,就使劲在外面敲门,一边敲一边喊:“姐夫姐夫,我们来了。”
张抗抗这一喊,里面的侯普和范娥就吓死了。
之前侯华辉一直不在家,偶尔回家一趟,也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后来就听范娥说张萍萍生病了,她娘家人接走回老家住了什么的,侯华辉也就没管。
毕竟这时候特别乱,他的同事好几个都被押了起来,他也是三天两头的被审查,对家里的事就从没上过心,也没有过问。
张抗抗敲门的时候,侯华辉正好在家,所以侯普和他娘范娥都要吓死了。
侯华辉难得在家,在屋里坐着发呆,听到外面的砸门声,就问他媳妇:“谁啊这是,是不是敲咱家门呢。”
范娥连忙看一眼侯普,道:“不,不是,是隔壁老赵家。她家整天敲门都是用砸的。”
范娥话音刚落,那外面砸门的声音更大了,“侯普,开门,我是张抗抗。你听见了没有。”
侯华辉就说:“怎么不是咱家啊,是咱家,都叫侯普了。侯普,你还不去开门。”
侯普见他和他娘一直瞒着的事要被捅破,怕侯华辉去开门,立刻说:“爹,我去看看。”
侯普走到院子里,打开门,就看见张抗抗站在外面。
张抗抗见侯普来了,就说:“敲了半天都不开,我还以为你不敢见我呢。”
侯普拿身子堵着门,小声道:“你来干什么?”
张抗抗便说:“不干什么,就是来转转。”
侯普被张抗抗的话气的脸铁青,“胡闹,你让我干什么我都干了,你姐你也给偷偷接走了,你来转什么转?”
侯普说着就要关门,张抗抗也不拦着,道:“你爹还不知道你和你娘做的孽。他是不是在里面?你关,我看你家这院墙,哪一块能拦的住我。”
“你!”侯普不敢再继续关门了,就问:“你想干什么?”
张抗抗看着他,一伸手:“要钱。”
“要什么钱?”侯普问。
张抗抗看他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就说:“你如果不记得了,就把你娘叫出来,咱们一起回忆回忆。”
侯普脸绿,手里立刻伸进口袋里,掏出一块多钱来,就塞到张抗抗手里。
张抗抗看着那几张毛票,冷笑一下,手一抖,钱就掉到了地上。
张抗抗看着侯普:“你打发要饭的呢?”
侯普听了,双手立刻用力,就想把大门关上。
张抗抗连忙伸进去一条腿,挡住侯普关大门的力气,然后对着里面就叫:“侯华辉,我是张萍萍的妹妹,我知道你在家,你出来。”
侯华辉正端了杯茶,听见外面有人连名带姓的叫他,立刻把杯子一放,就走了出去。
范娥心叫不好,立刻追了出来。
张抗抗见侯华辉出来了,就说:“明天小年,我想着你今天就得在家。”
侯华辉看见张抗抗,立刻就想起了赵曼冬。
便说:“你是立人和曼冬的闺女?”
张抗抗点头,“是。我是老三,我二姐也来了。”
“那怎么不进来。”侯华辉立刻要打开门,可自己儿子的手还紧紧扒着门呢。
侯华辉看侯普一眼,问:“你这是干什么?”
然后就看到地上的零钱。
侯华辉心下觉得不好,他多年混迹官场,很多事只要扫一眼,就大致知道怎么了,眉头紧皱,看着侯普道:“还不撒开?你想把脸丢到外面去?”
侯普一听,只能松开了手。
侯华辉对张抗抗的态度也变了许多,刚刚知道是故人之女,见张抗抗和赵曼冬长的那么像,还很高兴,这一会儿就变了脸,因为不知道下面将发生什么。
大门打开,张抗抗和张领娣进了院子。
张抗抗直接了当的对侯华辉道:“我是来要钱的。”
侯华辉皱皱眉,说:“你大姐怎么样了?我经常不在家,回来听说你大姐回家休养了,我还想着年前让侯普接她回来过年。”
张抗抗冷笑一下,“看起来你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侯华辉皱着眉,“知道什么。”
张抗抗摊开手,看着侯普:“一个月四十,现在已经进了一月份,一共三个月,一百二十块,给钱。”
侯普看着张抗抗道:“一百二十块,你怎么不去外面抢?”
张抗抗就说:“你自己盖了手印签了字的,你如果不给我钱,下午我就拿着东西去你单位找你领导要,或者,找你那相好的要。你们不是一个单位的吗?”
侯华辉听的云里雾里,问张抗抗:“你说什么?”
“你自己儿子和老婆做的缺德事,你自己去问他们。我只是要拿走说好的钱。”
侯华辉立刻看向范娥问:“到底怎么回事?”
范娥吓的直哆嗦,连忙跑屋里去,再出来,手里拿着一叠钱,直接塞到了张抗抗手里。
张抗抗数了一下,道:“过了年后,我就不来要了,我知道你们不想看见我,我也不愿意看见你们。以后每三个月我来要一次,我希望下次来的时候,你们直接把钱准备好,别人我再浪费口舌。”
张抗抗说完,看向侯华辉道:“我爹娘当时瞎了眼,认识了你,又把我大姐嫁给了你们家,你们家做的丑事,你自己去问。你儿子的签字和手印我都留着呢,你们如果耍赖,我就直接去你们单位找你们领导去。我不信这个世道没人治得了你们。”
张抗抗说完,拉着张领娣就往外走。
出了门,张领娣觉得自己的心脏还在狂跳,她还从没有见过自己妹子这一面,一直走出了很远,才说:“小妹,你胆子怎么这么大了。还有,你让他们盖的什么手印。”
“大姐的治病钱。”张抗抗说,“大姐现在一直在吃药,还要不时去检查,以后要生活,总是需要钱的,尤其是她的户口已经不在打渔张了,她连口粮都领不了,钱就最重要了。”
“那四十块钱是什么意思?”张领娣问。
“我提前去问过,侯普的工资一个月三十八,所以我给他凑了个整,要四十块。”张抗抗说,“这些钱我回家都给大姐攒起来,等她好了,就把钱给她,让她自己用。”
张领娣听张抗抗说的这些话,听的一愣一愣的,心里又是钦佩又是赞叹。
许久,张领娣又说:“怪不得你一直不肯再嫁,现在二姐懂了。”
张抗抗看着张领娣道:“怎么了,二姐。”
“你这么厉害,根本不需要嫁人去看人家的眼色。”
张抗抗笑道:“是。”
张领娣用力点点头,“是。”
等两人回家后的第二天就是一月三十日,阴历腊月二十三,小年。
早起吃过饭,四个孩子就站成一排,等着张抗抗从柜子里拿出麻糖。
张抗抗在供销社买了两包麻糖,一包给张领娣拿回了家,剩下的一包就拿到自己家,几个孩子知道是麻糖,馋了整整一夜,就等着今天开吃了。
麻糖上面粘满芝麻,张抗抗给每人分了一根,然后又给周励和赵永红一根。
给张萍萍时,张萍萍摇头不肯吃,最后还是三福把糖塞她嘴里一点,她才算吃了一口。
张抗抗和赵永红俩个人分了一根,赵永红一边吃一边说:“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要吃麻糖?”
张抗抗还真的不知道。
赵永红就说:“我发现了,你知道的东西很多,不知道的也很多。”
“是了。”张抗抗说,“我对这些传统习俗还真的很多都不太懂。”
“那你以前家里都不祭灶吗?”赵永红问。
张抗抗咬一口芝麻糖,没看赵永红,含糊过去:“我不记得了。”
赵永红想了想,说:“也是,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你不知道也有可能,估计光顾着吃麻糖了,是不是?”
张抗抗笑着说:“可能是。”
大福他们每人一根麻糖吃着,问赵永红:“你知道为什么要祭灶吗?”
“当然。”赵永红说:“我家里一直都祭灶。传说啊,每年这一天,灶王爷就要向玉皇大帝去禀告这家人是好还是坏,让玉皇大帝赏罚他们。所以,送灶王爷的时候,大家就会在桌案上摆很多东西,尤其是这麻糖,意思就是要黏住灶王爷的嘴,不让他在玉皇大帝跟前说他们的坏话。”
赵永红讲的头头是道,孩子们也都听的入了迷,周励在一旁吃着麻糖,听赵永红和他们讲这些事,一边听一边笑。
张抗抗已经吃完了半根,周励立刻又从麻糖包里抽出来一根递给张抗抗。
张抗抗立刻摇头,小声对周励说:“不能再吃了。”
“为什么?”周励问,“你才吃了半根。”
张抗抗说:“太甜了,吃了会变胖。”
张抗抗说完,轻轻捏一下自己脸颊上的肉道:“你看,真的不能再吃了。”
周励看着她捏一下自己的脸,觉得又好看又可爱,嘴角挂满了笑,藏也藏不住,手里拿着的麻糖又重新递了过去,轻声道:“快吃,一点都不胖。”
张抗抗没有办法,只能接了过来。
又甜又香的麻糖吃到嘴里,张抗抗感觉还没咬呢,那糖就酥进了嘴里。她看了周励一眼,周励又立刻抽出来一根,意思是快点吃了,再来一根。
张抗抗连忙摇头,表示自己真的不能再吃了。
两个人就这么不发一言,仅凭动作和眼神,就能明白对方要说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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