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动,别吵。”沈音之用气音,比手划脚着发出安慰:“他们只杀衣服不漂亮的人,没什么好紧张的。”
“……”
二狗子不由得低头打量,自个儿朴素暗色的佣人装。再看看灰头土脸的自家小姐——
不紧张??
他更紧张了好吗?简直要两眼一翻晕过去!
“你怎么能这么没骨气。”
她叹气,又比划:“你别晕倒,听我的。”
他颤颤巍巍比划回去:“小姐你你你还是别说话了,求求你别动,不然我十次都不够晕啊。”
“……”
好,沈音之安静下来。
外头再次砰砰的两声。
一个颇为眼熟的男佣人倒在附近,尚未死透。男人的脚伸过来踩住他的头,当球似的踢两下,笑嘻嘻地问:“没了吗?”
同伴刻意压低声音:“没了。”
“这就没了?啧,要不是少帮——”
“别多话!”
同伴发出警告,走过来,对准男佣人的耳朵又是一枪。
桌下苏井里连忙浑身蜷缩,闭上眼睛捂耳朵。
“撤。”
话落,始作俑者齐刷刷撤退。
全过程动作利索,目标明确。确实没有伤害任何可能有身份地位的客人,仅仅挑着廉价佣人下手。
“小姐,我们是不是该……”
“别说话。”她踢他脚板,他老实闭嘴。
两人就在桌下藏匿好久好久。
直到其他人缓过神来纷纷离去,舞厅空下来,外面静下来。过会儿再度闹腾吵闹,沈音之爬出来,没心没肺地往窗外瞅瞅。
确定安全便挥手:“出来,我们走。”
“我们回、回去吗?”
苏井里跟在她身后,天上果真下起阴寒的雨。
春雨细细朦胧如纱,石子路旁尸体横七竖八。脚边大滩大滩的血水混着雨水流淌,妖艳的大火四起,淋不灭。滚滚黑烟翻腾,也浇不净。
她们穿过黎明前最深的夜色,悄然回到洋房住处。大门外围着几个侥幸活命的佣人。有的抹眼泪,有的摇头叹气,皆是窃窃私语:
“没了没了,这下沈园真的没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多少好东西都烧没了,哎。”
“物件没了算什么!人命上百条啊!到底谁这么狠的心,干着造孽的事?他们难道不晓得沈园是沈先生的么!”
“小声点,你还瞧不出么?”
“这回正是冲着沈先生来的,要不怎么趁他出门没两天闹这事?沈先生权势大是大,朋友多,行走江湖仇家也多的呀。上海滩这么乱,他就跟从前皇帝似的,哪儿能没人想夺位呢?”
有人不解:“可、可沈先生人这样好——”
“待咱们下人是好,待大官可不怎么样。”
那人贼眉鼠眼左右瞧瞧,马后炮道:“要我说,外公前朝重臣怎么着?亲娘大才女,在那陆三省院子里不是受尽委屈么?都被六姨太诬陷进后院关着了,要不是千方百计把他送到上海来,报不准七岁就跌在哪个井里一命呜呼。”
“事到如今又何必管鸦片那破事,坏人生意碍着人家发财,早晚要遭殃。这世道就是这样,这地儿我可不打算继续呆。今晚连夜收拾包袱,明早天一亮就找周笙结工钱。按沈先生的做派,肯定厚道,讨些安置钱赶快走。”
“我可是好心才劝你,小心下回丢你的命!”
原先那人并不说谢谢,而是惆怅:“沈先生会伤心的,伺候十年的刘妈都死了……”
“小、小姐。”二狗子如叶片般,在风雨止不住难以置信:“他们说说刘妈死、死、死了,我们……”
沈音之不说话。
掉头去后院墙边,怎样钻狗洞出来便怎样回去。
抬眼便能瞧见瞧见洋房烧得厉害,阳台栏杆全坏了。洁净的奶白色全部东一块黑,西一块红。被烟熏得污浊,被血染得惨烈。
沈音之走过去,需要小心地避开残肢碎体。
半路遇到房里小红丫头的尸体,她停步两分钟,有个瞬间好像想起谁,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起。
蹲下身,稚嫩的手掌盖下她的眼皮,打理好她凌乱的衣衫。就像她每次笑吟吟帮她整理衣服那样。沈音之不作声,继续踩着血往前走。
大厅门开着,被呼呼的风吹得要倒不倒。
风还带来周笙的声音:“……肯定是沈子安为着八百斤鸦片出手。”
“今晚六爷借走我们六成的打手保镖,平日光顾沈园的贵客都没露面,想来都是精心谋划。要不是我们回来的早,估计事情闹得更大。“
“楼上怎么样?”
沈先生如旧平静,好似什么都打不破他。
“书房抽屉里文件全没了,值钱的珠宝首饰没留下多少。”周笙顿了顿:“六男六女的佣人都在这,唯独沈小姐房里……”
“再找找。”
“好的。”
周笙离开。
沈音之登上台阶,猫手猫脚走近。
小心藏在门板后,探头迎上一派灰暗的狼藉的大厅。
墙壁上歪歪扭扭,九个‘坏人钱财如杀人父母’的血字,地上又有十二具尸体整齐排列。空气中凝结着,一种冷的肃杀的死亡氛围。
而沈先生独自坐在沙发上,碎发遮挡着眉目神色,如同凝固成人类形状的黑暗鬼魅。
无声,无色,无味。
长长久久沉默着,看不出难过不难过。
他似乎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冷漠刽子手,偏又像众人皆醒我独醉的大傻子。——总之是死寂的,沉郁的,远远散发出冷冽而潮湿的木头味道。
外头看着完美透净,内里的轻微腐烂泛着死气,无论毁灭颠覆都是沈先生世间无二的美。
他不动,指间猩红的火光灼烧到手指。
她不动,不远不近以外人身份观望着。
白雾腾腾模糊掉他的脸。
她永远不会知道他这时在想什么。
像弄不明白头顶永恒的星空。
“沈先生。”
周笙如影子般回到原处,“还是没有找到沈小姐,也许真的被带走了,需要我——”
“没有。”
沈音之扒着门露出脏兮兮的小脸,语气轻快:“你们在找我吗?我没有被抓走呀。”
沈琛缓缓抬起头,漂亮的脸上有伤,有灰,还有一抹延伸进白衬衫的红血。那是沈音之第一次知道,他并非神佛,并非运筹帷幄永不失手的上位者。
——即便沈先生此生只失过两次手。
——即便活着的时候只失过这次手。
但他的的确确是人。
不过芸芸众生里的凡人罢了。
沈音之揉揉眼睛,抬脚要进。他快快地落下眼皮,忽然开口说:“周笙,备车送小姐走。”
“走哪儿去呢?”
弄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
“随你。”
沈琛敷衍作答,旋即让周笙去收拾值钱物。
沈音之用她那颗时好时坏的脑瓜儿,严肃慎重地想了两分钟,终是将脚踩回破笼子洋房里。
“我不走。”至少三个字掷地有声。
“看到他们了么。”
他凝望尸体,过两秒,以轻缓又冰冷如刃的语调说:“今晚你本该死得比他们更糟些。”
沈音之缩缩脖子,不退反进。
“还不走?”
他提起尾音如蝎子尾,尖尖的,有毒有刺。
“不走,我走不了,走出去就得死掉。”
沈琛以为她在说仇家,淡淡立下誓言:“不会的。周笙送你去南京,那边没人找你麻烦。”
“去哪里都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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