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着里每一次战争看上去都只是一个数字博弈,战死烈士缩成一个普普通通数字,最后奠定新秩序基石。
可是这些简单描述后面是多么触目惊心、痛苦而艰难拼搏?
那些在战场上牺牲人、那些看着战士们牺牲人、那些不得不做出让一部分人牺牲人。
霍采瑜之前向他道别时脸上那种难言沉重和难过,他不懂。
但他内心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能让霍采瑜就这么离开京城。
霍采瑜应该是意气风发、长歌当笑、纵马驰骋于天下之间亦毫不畏惧。那些沉重、悲伤、失落情绪,不应该出现在霍采瑜眉间。
李锦余忽然迫切地想见霍采瑜。
……
因着前方战事吃紧,霍采瑜火速安排好了朝堂上事,带上虎符,统帅驻扎京城荻朝核心大军准备出发。
其余大军要从各地方调度,命令已经传达了过去,后续有兵部接手。
霍采瑜本人却要比大军更先行一步。
他要立刻赶到前线去。
像之前每一日一样,霍采瑜安排好一切,收起简单行囊,没有带任何侍从,与母亲和姐姐告别,离开了家。
他想过要不要去和陛下告别,最终还是忍耐了下来。
他怕陛下不愿意见他。
也怕自己见到陛下之后,便无法按捺内心冲动。
此去边疆,霍采瑜自己也没有必胜把握。比起大部分从未出过京城京官,霍采瑜更清楚戍守边关苦难。
——若他像父亲一样战死边疆,似乎也不错。
亲人为他哭一场,陛下也会松口气,说不定死后还能得陛下一份怜惜。
霍采瑜心绪万千,遥望了一下皇宫位置,牵马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不远处巷子口,站着一个他从未想过能看到人。
“陛下?”
李锦余站在那里,愣愣地望着霍采瑜英俊面庞,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热血上涌,从皇宫里跑出来见霍采瑜。
但看霍采瑜这样子,竟然是打算要走了。
若他晚一步,可能就见不到他了。
最终他只简简单单地吐出三个字:“霍爱卿。”
霍采瑜慢慢走过来,忽然一把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力度之大,让李锦余不由自主想起了在乌衣巷中重逢时那次相拥。
不过一个眨眼功夫,霍采瑜便控制住了自己,将陛下放开,声音微微有些沙哑:“陛下怎么到这里来了?”
李锦余不安地挠了挠耳朵,小声道:“朕想见你。”
霍采瑜怔了怔,眉间一直积蓄阴郁不知不觉尽数消散。
无论如何,能得陛下这一句“想见你”,他已不枉此生。
“夜深了,陛下,臣送您回宫。”
深夜京城仿佛安静地睡去。
路上没有半个行人,只有巡逻禁军和打梆更夫。
隔着几条街道,遥遥传来有节奏“梆梆”声,街道两侧能闻到丝丝缕缕酒香饭香。
霍采瑜一只手牵着马,另一只手护在李锦余身后:“陛下累么?上马休息一下?”
李锦余摇了摇头,低声道:“朕不累。”
霍采瑜抿了抿唇,眼角余光在李锦余脸上打量了一下,鼓足勇气,小心翼翼伸出手,牵住了陛下右手。
李锦余没有反抗、也没有甩脱。
这给了霍采瑜极大鼓舞,让他更握紧了一些。
干涸胸腔仿佛注入了甘泉,让他黯淡双眸重新焕发了一丝光彩。
——陛下对他并没有如此绝情绝义。
能得到陛下这样认可,霍采瑜内心已经满足得无以复加。
把陛下送到皇宫门口,霍采瑜望着陛下担忧双眸,很想伸手触摸一下陛下脸庞,手抬起来却还是强行放下了。
这一去前途未卜,不知还有没有命能够回来再见他陛下;更不知到时候回来身份是功臣还是罪臣。
霍采瑜想再多看两眼他陛下,又怕自己看得舍不得离开。
“陛下回去。”他抬头看了看点着一排排宫灯皇宫,抿了抿唇,“臣该走了。”
李锦余抬头看着霍采瑜,莫名觉得霍采瑜脸庞有些飘渺。
仿佛若他不主动伸手挽留,霍采瑜整个人都要消失不见。
李锦余下意识伸出手,拉住霍采瑜:“等等。”
霍采瑜回过头:“陛下?”
李锦余忽然感觉莫名有些心慌。他和霍采瑜这几天之间气氛好像变得十分奇怪。
不像最初互相对立敌视、也不像后来彼此合作默契,充斥着难言压抑与沉重,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一切好像都是从那一晚开始发生了变化。
可是不应该啊?
明明只是一次失误,他身上痕迹在宫廷特制药膏下都已经差不多消退干净,可他和霍采瑜之间关系却没有恢复如初。
望着霍采瑜脸色,李锦余忽然顿了顿,小声道:“你……一路小心。”
想起和黑猫说过话,李锦余有些不放心,握紧了霍采瑜手,加重了语气,把自己想说话明明白白地说清楚,“之前发生事,朕都没有怪过你。朕不要你战死沙场,朕只要你平平安安活着回来。”
——朕只要你平平安安活着回来。
霍采瑜一怔,一直不自觉拧紧眉头悄然松开。
他这两天已经想清楚,离别在即,那些不该有心思还是好好收起来,给陛下留下个好印象。
这样多年以后,陛下想起战死沙场他时,说不定还会念起他好。
可是陛下深夜从皇宫里跑出来找他,陪着他牵手走过了这么长路,还要他一定要活着回来。
他以为陛下已经厌弃了他、不想再看到他、往日那些情分也不过是没有当即处置他。
可看着陛下如今眼眸里执拗、握紧双手,霍采瑜忽然意识到……也许自己想错了。
他陛下眼神清澈而无一丝躲闪,盛满了担忧和不舍。
是他想错了。
是他将他陛下想太过狭隘。
他陛下放眼天下,掌心捧着日月星河、心头盛着江山社稷,知人善用、敢于放权。为何他竟会觉得陛下是因为一时失误便排斥、甚至厌恶功臣之人呢?
这样光彩夺人、耀眼炫目陛下,让他如何不爱?
霍采瑜忽然有些想笑。
笑自己思虑过重,凭白给自己添了这么多烦恼。自顾自地伤心难过、自顾自地疏离躲藏、自顾自地觉得战死沙场是最好选择……
霍采瑜深深地凝视着他陛下,一张口声音喑哑得几乎有些哽咽:“陛下……”
他反手握紧了李锦余双手,心头悄然窜起了一缕小火苗。这点微火在触及陛下漂亮眼眸时愈演愈烈,瞬间点燃了他这些日子压抑所有冲动。
此时夜已深,宫门口除了巡逻禁军没有任何人打扰。
死便死。他想。
他上前一步,附身到他一生效忠、挚爱陛下耳畔,声音不大却字字重于千钧:“陛下,我爱你。”
看到陛下面容上瞬间荡漾开来愕然和震惊,霍采瑜心中忽然升腾起另类满足感。
终于说出来了。他想。
陛下对他告白会有什么回应?
如今看来,并无排斥、并无厌恶。
更深,霍采瑜不愿在此时去想。
他放开李锦余手,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玲珑东西,放在李锦余手中。
“臣为陛下准备诞辰贺礼,寄托臣对陛下一片心意,迟了几日,还望陛下莫要嫌弃。”
李锦余还停留在被霍采瑜告白不真切感里,掌心察觉到一个温热硬物,下意识接过来一看,是一块玉。
一块雕琢成仓鼠温玉。
小仓鼠靠在一块玲珑玉瑜上,抱着一块剥好核桃仁啃得出神,尾巴蜷在身后,眼睛微微眯起,显然十分愉快。
理智上知道霍采瑜没有见过自己原型、这只仓鼠雕刻说不定是汤圆,但李锦余恍惚中还是觉得眼前这只玉琢小仓鼠就是自己。
“霍采瑜……”
他张张嘴,刚想说什么,忽然被霍采瑜挥手制止。
“臣该走了,陛下若有什么话,等臣回来再说。”霍采瑜后退两步,不舍地凝视着他陛下,英俊面容上泛起一丝温柔而畅快笑意,“臣定然为了戍守大荻和陛下安危竭尽全力、死而后已。”
李锦余心一急:“朕说过不要你……”
“但若有一丝可能,臣也会拼尽全力活下来。”霍采瑜说完,最初眉眼间所有低落和彷徨已经尽数消失,重新焕发属于这个年纪张扬与自信,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最后扭头看了陛下一眼,用力一甩马鞭,矫健身影仿佛打上了一道光,“陛下珍重。等臣回来!”
此去关山路远,飞鸟不知回音;星汉璀璨,前途一片未知。秋夜寒风呼啸而过,霍采瑜心情却已经和出门时截然不同。
再见不知何时。
但只要他陛下还在期盼着他回来,他就一定能竭尽全力荣耀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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