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这是何意?”甄昊努力控制,才让自己的话不至于结巴,听起来还算是冷静。但他已经紧张得牙齿上下打颤起来,虽是炎炎夏季,但他这一刻仿佛滚入冰窖中。
华阳毅声音依旧平缓:“你赐婚与晚晴二人,不是有意让甄瑛做储君,他若娶吾女,也正刚好。”
“?”甄昊一时语塞,他这算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只是担心自己出意外,所以做点准备,毕竟储君乃国之根本。但真要退位吗?是啊,他不是每天都觉得累得半死,早想摞下担子带着姜嬴过舒舒服服的小日子吗?如今华阳毅将这个局面摆在了他的眼前,岂不是……
沉寂片刻,大殿上响起了一阵大笑,男子清亮的声音乍起:“将军,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这可是蓄意谋反!还要寡人再说吗?让你放下王后!”声音刚落,一道红光如流星般从甄昊的手中抛出,在华阳毅的眼前划过,男人眼神一凛,讶然一声,掐住姜嬴的手瞬间松开,打了个翻身,迅速接住了那道红光。
甄昊不去看华阳毅,他迅速上前将姜嬴搂入怀中,打横抱起,姜嬴看着他,脸色虚弱,她伸出手,摸了摸甄昊的脸。
“妾没事……”话未说完,她激烈的咳嗽起来。
“不必说话,你好好休息。”甄昊轻轻拍着她的背。
华阳毅转过身来,手中捏着被甄昊抛出的兵符,脸色十分凝重,冰冷如挂霜,他看着甄昊,甄昊脸色无惧。
对视片刻,华阳毅取下腰间的佩剑,“末将拜见君上,”华阳毅屈身下拜。
甄昊冷眼看着他,抱着姜嬴,笑一声,说:“方才舅舅询问寡人,可要退位让贤,寡人现在只说一遍,望将军牢记于心。”
“臣洗耳恭听,”
“寡人承接天命,一日为君,至死不变,寡人乃先王与先太后的独子,承接先人的遗志,先王将大统传于寡人,寡人乃是正统,寡人虽走了许多错路,但如今已然幡然悔悟,还望将军不计前嫌能扶住寡人往前,寡人不仅是姜国的王,更要做天下第一人!四海列宾皆是王土!”他顿了顿,看向华阳毅,后者脸上浮现起了淡淡的笑意,甄昊继续问道:“寡人这样说,将军可明白了?”
让他退位?他是什么人?树敌无数,罪孽深重,一旦他退位,他与姜嬴都是朝不保夕,他会死,谁能容得下他?舅舅对他说这样的话,是提醒他,也是劝解他,这些日子以来他疏忽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他要保住王位,更要保护姜嬴,他与姜嬴并肩往前,或者是荆棘丛生,也或者是锦绣前程,可若是退位,他将会比现在更加被动,到那个时候,他不仅连姜嬴都保护不了,还会失去一切,他总觉得自己可以牺牲,但却未曾发现,他早已经不是一个人,而对于这些,华阳毅比他看得更加明白,所以他来试探他是吗?试探他的决心与遗志。华阳毅在北疆驻守多年而不反,可见他以大局为重,他对与他这个外甥,相信也自然也是有着无数想法。
甄昊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但低下头对姜嬴微微一笑。
“君上之心,末将已经明白了。”华阳毅拜倒道。
甄昊点头道:“王后累了,寡人要送她回去,”他话音一转,“至于将军,擅闯后宫,无礼于王后,自去领罚!”
“是,”华阳毅拜谢领命,脸上毫无愠色。
一刻也不想多呆,甄昊抱着姜嬴就往外走,但在离开之际,姜嬴从甄昊怀中挣扎起,朝华阳毅道:“将军方才所以,华阳君之命,奈何?”
华阳毅再次拜倒:“王后乃国母,何必再问臣言。”
姜嬴得了这句话,好像安了心,她再度躺回怀中,看着她脖子上的一圈红红的掐痕,甄昊看了心疼不已,他抱着姜嬴迅速离开了仙寿宫往长乐宫去。
到了长乐宫,通传的医官早已到了,给姜嬴看好,甄昊轻轻的替她敷着药,姜嬴静静的躺在床上,脸上却是一股笑意。
“不疼吗?”甄昊握着她的手,轻轻问。
姜嬴摇头笑笑,“这点事不算什么的,”
“这种事以后不会有了,”
姜嬴点点头,赞同道:“确实,华阳将军的意思已经明了,这种事他是不会做第二遍的,”
“不是说这个!”甄昊轻声打断她,“寡人的意思是,让你涉险,这样的事绝对不会在有了,”甄昊紧紧握住女子的手,将手放在唇边。
这种事再也不会有了,不会再让她消失在眼前,不会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而致使一个无法挽回的结果,如果姜嬴在他的眼前消失,他会疯的,在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会比姜嬴更重要。
短暂的呆愣后,姜嬴坐起身,摸了摸他的头,“妾明白了,妾与大王会永远永远在一起。”
感受着自己即将要掉下来泪,甄昊吸吸鼻子,一时觉得不可沉湎于悲伤,低下头在女子的脸颊上落下一吻,朝姜嬴笑笑,他轻声道:“今夜寡人与王后共眠。”
姜嬴听了睫毛一颤,将头埋在他的肩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夕阳西下,漫天晚霞,火云如红花灿烂烂盛放于天际,天空如同犁过的地,一层层的,一块暗一快白。
孤高的身影,在柳树下站在,他在等待着一个人。
“喂,这东西给你,”清脆的一声响,风扑面而来,顾清漪动作比思考还快,转身接过,定睛一看,是一个包裹,柔软的,打开却是一件女子的衣裙。
“怎么,你还要我帮你穿衣服?”顾清漪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意。
“说什么胡话呢,这自然是你穿的,我还特意让妘夫人帮我挑的,她说合适就一定合适,”说到这里,华阳藤只觉得惊讶,妘姬明明没有近距离接触过顾清漪,但她居然知道顾清漪的尺寸,也不知她的眼睛究竟是怎么做的。
看着手中的衣裙,顾清漪的脸色黑了黑。
“怎么,难道还需要我帮忙吗?”华阳藤嘻嘻笑,凑过身来,弯着腰,仰视着他,女子的眼睛亮晶晶的。
“不必了,”顾清漪嘴角扯了扯。
华阳藤嘿嘿一笑,转过身去,又走远好几步,左等右等,等待了半天,却没有身后传来顾清漪的声音,忍不住转过身来,又用手遮住眼睛,却又露出指缝,在手指的缝隙间,她看见少年坐在碧石上,似乎在捣鼓着什么东西。
满脸失望,华阳藤撒开手,叉腰大声一嚷:“死小子,你耍我?!”
顾清漪抬起头看向她,脸色如水,笑道:“我不是说了,不必了么,你自己听不懂人话,却怪我?”
“你……我……”哼一声闷响,华阳藤抬脚一踢,只恨自己今天没有拿马鞭。
顾清漪看她脸色不善就笑道:“又想打人了,你上次怎么与我约定的?”
“我才没有!”女子红着脸辩白,嘟囔一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还不知道你,”少年摇头一笑,却对她挥挥手,少女撒开脚丫子朝他跑去。
见顾清漪示意她蹲下身,华阳藤顺从的点点头,以手托腮,望着他,“你怎么带了这么多水粉?”
“方便,”他模样太过于引人注目,所以随身携带着这些东西。
顾清漪将女子总是胡乱动的爪子拍开,他用手指将女子多余的头发往耳旁刮去。
忍不住闭上眼,华阳藤心中恍然大悟,原来顾清漪说的让她洗刷干净是这个意思啊,搞的她还……
看着女子脸上浮起的红霞,绯色的脸蛋几乎能与天边的彩霞相媲美,他的手从女子的眉毛上抚摸起,这眉毛没有修裁,坚硬有余但柔媚不足,少年手轻轻的抹,转瞬间让少女的变得眉毛又弯又细长,他的目光游走而下,望着女子莹润的唇,突然间呼吸一滞,没办法了,对着她的脸,他的手无法继续下去了。
突然间脸上就没了动静,华阳藤等个半天几乎就要忍不住睁开眼,但却感觉到自己的脸被轻轻的拍打一下,随即天旋地转,她惊呼一声,身子被旋转,而后她知道自己落入顾清漪的怀中,他的手箍着她。
心好似漏了一拍,连耳根都红了,痒痒的,好像心被挠,她实在是忍不住,正要发作,却发现紧抱着她的怀抱松了松,随即感觉到脖子上一凉,那是因为她脖颈后的长发被轻轻收拢到一旁,又有冰凉的东西在她的脖颈上轻轻点下,而后蔓延。
目光汇聚,顾清漪的全部精力都放在女子白皙的脖子上,在他的手下,一点点,一朵曼丽的芙蓉花灿然盛放,而后是一条鱼成型,一点点的显露出,直至鱼衔芙蓉的花纹在脖子上落下。
从浑身的肌肉都绷紧,到实在累不过,于是她索性将下巴直接靠在顾清漪的腿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见抬头已经能看见点点明星,这时她背后的动作终于停了。
“好了,”少年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华阳藤打了个激灵,原本正在打架的眼皮瞬间就分离,睁大眼睛,结束了是吗?心中微微有些失落,但还是一跃而起,然而长久保持的姿势让她觉得酸楚不已。
“怎么弄这么久?”忍不住往脖子后摸去,却被少年的眼神制止了,张开手臂,忍不住舒展身子,华阳藤问道:“顾清漪,你这是给我弄得什么?”
“回去你就看得到了。”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丝笑。
“切,又不是没有嘴巴,有什么不能说的?”啊的一声惊呼,华阳藤指着他,瞪大眼睛,道:“该不会是乌龟王八?死小子,你是不是故意报复我?”
“我不跟你闹,你把衣服拿回去,”说着,他将衣裳朝女子扔去,散开的纱衣直接盖在了她的脸上,一把扯落,华阳藤爱惜的抚摸着衣裙,“你爱惜一点,这裙子可贵了,我要攒一年的钱才能买上这一件。”
并不搭理她,顾清漪收好东西,“你回去跟妘姬说,就说明日子时我会到访,”
“你答应了,那可要准备什么?”华阳藤激动的简直要上前抱住他,
见顾清漪静静的看着她,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如果顾清漪去了,那结果会如何?磨难重重,他将会是九死一生,可是为什么她竟然是这么的激动呢?
一想到三王子能登上王座,姜国与小夏国将结好,她的血就忍不住沸腾了起来,如果北疆不再有战事,那么很多将士都能够返回故乡,不必在遥远的边疆消耗一生,从少年到白首,许多人可能毕生都再也没有办法与家人见面,但即使是这样悲惨的命运,也比战死在沙场好的多,只要没有战事,那么很多人都能获得最简单的幸福,她也不必再去聆听,那些因为战火而身体残缺的人的哀嚎,
只是这样一想,她简直激动的要跳起来,要跳入那冰凉的河水才能让她沸腾的血稍稍降下温度。
看见华阳藤是又哭又笑,“怎么,开始担心我了,”顾清漪忍不住走上前去。
点头又摇头,又哭又笑,让女子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滑稽,而华阳藤胡乱的擦干净脸颊粘上的泪水,静静的看着彼此,华阳藤轻轻问道:“你一定会回来的,是?”
安静的夜空下,没有回答。
“你曾对我说,我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以前我没有回答,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为了完成君命,虽死不悔,无论是你,或者是我自己,只要我做的到,我就自己去,因为你做的到,无论多少次,我还是会勉强你的,脸也好,心也好,和任务相比都不值一提,无论多少次,我还是会强求你的,”
说到这,她突然顿了顿,低下头又抬起,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若有要求,尽管提,你若死了,我便自裁陪你共赴黄泉。”
“废话可真多,”人影一闪,健步如飞,顾清漪一下子就消失在她的眼前,但顺着风,她分明听见空中传来的声音:“待事毕再遇于此。”
华阳藤心中十分痛快,只觉得一身的热情没地散,又在外面与舞姬歌女玩闹了半天,喝的微醺,才红着脸往居所去。
天色昏暗,明亮的星星闪烁,璀璨银河,而眼前屋子却是黑漆漆一片,华阳藤拍拍脸颊,醒醒神,静下心细细聆听片刻,不由自言自语:“怎么这么暗,难道这么早就睡了?”
只当妘姬她们都睡了,即怕吵醒他们,更害怕挨骂,华阳藤脱下鞋子,蹑手蹑脚走进。没走两步却被捂住嘴,心中猛地一惊,惊恐万分,只欲一肘痛击身后人,却被轻易的格挡住。
黑暗中的厮打让她惶恐不已,好不容易挣脱,她立刻高喊一声:“素姐姐!”话一落,头上挨了一个爆栗子。
“你又大呼小叫了!”是华阳素清冷的声音,与此同时她身上的禁锢也被松开。
同时,灯被点燃了,妘姬端着一盏鱼灯看着她,蹲下身捂着头,华阳藤满脸委屈,低着头嘟囔:“你们真是要吓死我!”
“既然知道害怕,怎么夜夜在外鬼混到三更半夜才回来,天天这样弄,就不怕真有一日被这样给杀了?”华阳素边说,一边倒了杯水递与她。
“才不会呢!”华阳藤仍在说,但很明显底气不足。
“你们睡觉,我可是去干正事了,”隐去自己出去厮混的事不提,华阳藤将凉茶水一口饮尽。
妘姬闻言喜不自禁,上前道:“顾清漪答应了?”
“自然!”华阳藤骄傲的点点头。
华阳素轻笑一声:“也不枉你日日出去与他幽会。”
华阳藤脸一红,原来她们什么都知道。
“好了,你别开她玩笑了,”妘姬只觉得喜不自禁,因为在目前看来没有人会比这个少年更合适了,生的稚嫩,心机又多,让他去成功的几率只怕比任何人都多。
“对了,那东西,”妘姬走进去,从枕下取出一个锦盒,华阳素又朝外看了看,又对华阳藤嘱咐道:“你可安静些,别大惊小怪的。”华阳藤也收敛脸上的嬉笑之态,只是点点头,又将门窗一一关好。
三个脑袋对在光下,华阳素用指尖轻轻的抚摸着这簪子,琢磨了数日也说不出这材质,但只要轻轻一按机括一动,就露出一个细长的针,细如发丝,偏偏又坚韧非常,他们琢磨了数日,也不知这发簪究竟是由何而做。
行刺君王,这样的事若是发生在姜国却是很艰难,但或许是因为本就身体强健的缘故,夷人的心思并不是特别弯弯绕绕,对于后宫的规矩就更少,而且老夏王喜爱年轻女子,这样看来,顾清漪也合适。
华阳藤拿着簪子,按下就见银针露了出来,弄了半天,发现似乎还能调节长度,华阳藤脸上满满的惊讶,她也不是没看过暗器,但像这样精巧的东西,她还真的不曾见识过。
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那针尖,还没有感觉摸到,就手指上冒出一滴鲜红的血,华阳素赶忙将簪子夺过,满脸责备,“你怎么这样不小心?”因为不敢高声,所以声音听听起来更是满满的愠怒。
“我……”
“你什么你?”华阳素厉声打断:“还好这上面没有淬毒,不然你连明天的太阳都看不到!”
知道是自己不好,华阳藤地下头,妘姬见了,柔柔一笑,“好了,不要责怪她了,她已经知道错了,不过这东西果然锐利无比,还真是触之见血……”妘姬继续道:“人选也有了,利器也有了,只差后续的安排,可再要往后,我们能做的事就不多了。”
华阳藤也接道:“李使君与三王子交往多,他心思也缜密,由他去与三王子交涉是没有问题的,之后的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话音落,三人皆是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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