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烟雾缭绕,天边紫霞瑞彩,飘飘王旗沐浴在晚霞之中,给纯黑镀上了金光,高台之上香气霭霭,四角的金鹿香炉,沉香氤氲,沉思的人,身上是赤红衣裳,上绣着展翅高飞鸾凰,高冠冕旒,身上的璎珞佩饰闪耀华彩。
甄昊独自一人站在凤凰台上,距离华阳毅率领大军护送他回到洛邑已经有小半月了,而华阳毅他们不过逗留了数日,就立刻领着大军赶赴前线与大将军李穆一等汇合,现在,除了姜国**,外加嬴氏一族的勇士,还有三王子按照契约派出的精锐。
六公主依旧没有随同回宫,她的丽妃之称已经被姜嬴除去,但因为她管着夷人的精兵,甄昊不多说,并没有人敢多说,她比任何人都拼命,她立了很多军功,她年纪轻轻,还是一位夷人公主,在一些人的心里,她甚至比刚来的时候更得到尊重。
后宫的大小事宜则全部交由姜嬴决定,直至今日,姜嬴手中的后玺才算真正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而自他与姜嬴一起回来后,华阳夫人没有质问姜嬴为何会相伴而归,她只是问好,等确认一切平安后就避不见客,麦姬不久就带着华阳玉儿前来请罪,姜嬴却只是将她们冷落一旁,也不打骂也不责罚,只是梧桐殿外再无一人敢靠近。
而在姜嬴搁置华阳玉儿的第一日起,陆陆续续又有人来哭诉请罪,她们口中说着种种罪过,有小有大,没有人敢不来,因为如果她们自己不来还会别人来告发,如果得不到王后的宣见,她们就会长跪在宫门口,不停地哭泣。
这些日子来,长乐宫前是门庭若市,甄女史也被放回来了,无论谁在明里暗里求见华阳夫人,华阳夫人都是摇头三不知,甄女史率众女官彻查后宫,波及的不仅是华阳玉儿、华阳家的子弟,甚至有华阳夫人的人亲信和显贵的贵姬与公孙,无论是哪个,无论她们受到怎样的处置,华阳夫人都不说一句话,她再也不插手后宫任何事宜,而在华阳晚晴与甄瑛成婚后,她立刻搬出了仙寿宫,哪怕甄昊恳请再三,她也只是在王宫最近的一座府邸住下,再不肯轻易入宫。
相对应的,倒是公族这边看起来好一点,在大王离开的时日里,因为消息封锁得很好,身处高位的人被各种制肘,心存歹意的反倒少,最起码王叔安倒是问心无愧,他自问对国对家都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别的贵胄,他则是一点也不关心,死了这个还有别个,能当官的人从来不会缺更不会少。
凤凰台高,高可摘星,本以为高处不胜寒,但却并非如此,就比如习惯了手中的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原来也就是这样稀疏平常。而甄昊在百忙之余,偶尔回想起涟城发生的事,那与姜国迥异的夏王宫,异国的绮丽风景,他在外度过的时光,回想起来如同一场梦一般,而在王宫里,他日复一日的处理着公文,无论多么忙,却总觉得这些时间好像没有流动一般,日复一日,就这样过着。
高台之上,此时无风,他又穿着宽大暖和的披风,虽然久站在外倒是一点也不冷,不过如果风呼呼呼的吹,那他就得下去了,风吹久了,风邪入体,就毛病大了,现在他不是一个孤家寡人了,他有了责任。
身后有铿锵佩环声,是人走动才会带来的声音。甄昊从收回看风景的目光,回头,就看见墨不渝。难道又到吃药的时候了?甄昊皱眉。
墨不渝一看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赶忙道:“大王现在已经无需吃药了。”
甄昊这才想起来确实有这回事,他脸上浮现出笑容:“墨医师今后有什么打算?”
华阳素并没有跟随着回来,她依旧留在涟城,她依旧教导鸳鸯她们,她还说下一次出发要再去玉凉,但是墨不渝却回来了,墨不渝居然肯回来,这远超于他的预想。所以甄昊墨不渝应该是要放手了,华阳素虽好,却非良配,这样想,甄昊突然有些难受,他忍不住带入自己,如果姜嬴离他而去,他一定受不了的,他有些同情墨不渝。
“先生可要寡人赐婚?”
在墨不渝与华阳素二人之中,墨不渝其实是占据主导地位的,只要墨不渝强求,周围所有的人都会愿意给予他帮助,比如华阳夫人一定会乐于助力,墨不渝是墨家的嫡系,华阳素嫁给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且华阳素的个性,她不会是一个会自寻短见的人,她对墨不渝并无恶感,甚至有爱意,时间一久,自然而然,她们也会是一对恩爱夫妻,
“如果就这样错过了,先生不觉得遗憾吗?”
甄昊知道,说这样的话,或许是一种傲慢,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再一次说了这句话,事不过三,这是他最后一次说了。
墨不渝听了,心中说不出的滋味,他的目光落在这位年轻的君王身上,他依旧是清瘦的,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离宫多月,然而在最初的慌乱后,大王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让王城恢复到平常的模样,那些反对的声音,那些心怀诡计的人,还有在暗地里搅浑水的人,不过数日就全都死了,不和谐的声音全都消失了,仅仅几日,这些人,无论是华阳一族、王族还是其他的显贵与他们的子弟,一个都没有被轻饶。不破则不立,人只能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旧的势力在慢慢衰败,此消彼长,王与王后的力量在慢慢的升起,王后的母亲死了,嬴氏一族并不记恨,反而诚惶诚恐的说要归附姜国,大王对此称赞了好几日,避免了征战,世人都称颂王后与嬴氏一族的贤德。
墨不渝收回自己的遐思,“大王好意,只是恕微臣难以从命,”墨不渝往远处眺望,目光辽远,似乎更遥远的天边看出个尽头,“臣与师姐师出同门,自幼一起学习,相伴长大,同吃同住,师姐……她的心我都明白,这些年来臣的心意也不曾隐藏过,只是无论何时,她的回答始终如一,实不相瞒……”
墨不渝微微一笑:“若说从不怨恨,也是假的,但臣心中尊重她,况且女子本不是天生就是妻子的。”他摆正自己的衣冠,似乎说着很郑重的话:“师姐幼年时,渴求着父母的爱,她的心始终还是一个女儿,她在照顾病人的时候,那种慈爱与耐心,就像一个母亲,……她拒绝成为一个妻子,我也愿意去勉强她。”
甄昊一看这个气氛,就知道墨不渝不仅要说话而且还可能会说很多话,于是甄昊掏出两个橘子,这还是他从仙寿宫带出来的东西,他递了一个给墨不渝,墨不渝看向他,眼神复杂。
而后墨不渝靠在高高围栏上,
甄昊三分鼓励七分唆使:“没什么不可说的,你尽管说,寡人听着,”甄昊剥开橘子,一股清香,让他觉得浑身舒畅。
墨不渝低着头轻轻道:“无论何时,臣总不愿意逼迫她,或许女人是天生的母亲和女儿,但所谓温顺的妻子总是带着压迫。”
甄昊只觉得心中满满的诧异,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他只觉得人生不过百年,好好活着就好,这样一想,华阳素又有什么错呢,的确,不结婚也不是一个罪过,况且华阳素若是嫁给墨不渝,成家立业,孩子也会出生,俗世的枷锁,总不会像这样自由了。
只是墨不渝居然有这么深刻的领悟,他这是和华阳素经历了什么,甄昊实在觉得惊讶,墨不渝与华阳素二人的确是某种意义上的天生一对,她们是相互影响的,彼此塑造的。
墨不渝的语气轻松起来:“臣与她都很忙,她留在玉凉,也并非是为了躲避我,玉凉有很多值得学习的东西,她不仅聪明而且勤恳,这点臣远不如她。”
墨不渝天赋异禀,他是天才,这点甄昊早就知道了,华阳素只因为与他年纪相仿,却差他了一头,她讨厌他,这点他也看得出来,但即便这样,墨不渝深爱她,华阳素亦然。
墨不渝说着,眼角有了泪花,姜嬴上来就看着这样画面,又想着自己方才听着的话,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感动。
墨不渝也看见了王后,她绝美的脸上神情复杂,他自觉失态,正要告罪又见王后上来后就往大王身旁站定,一高一低,王后清冷美貌,大王俊逸温和,恰好是一对璧人,又想起那日誓言,再想往日所见,哪怕寻常夫妻也未必能如此恩爱,又想起远在天边的人,他心中酸楚,只因为他自制力极强,所以才硬生生将酸意全部忍住,只是苦笑着行礼。
姜嬴只当作一切并无异样,含笑道:“墨医师不必多礼,此处并无外人,”
甄昊见姜嬴衣裳单薄,就知道她必定是心中有事,姜嬴个性如此,偶然想起一件事,感怀在心,就会这样穿着随意的衣服出来走动,或是散心,好几次他问起,才说出来,如今她见了墨不渝这般神态,只怕一时把心中想说的给忘了,连她自己也未必察觉。
眼见墨不渝脸上满是谦逊,姜嬴继续吹捧:“墨医师不必拘束,墨医师妙手回春,仁心仁术,数次救治君上与臣民,妾身与大王都心怀感激,牢记在心。”
吹捧的话未必是真,但听着总是舒坦的,墨不渝这放松起来,“王后谬赞,臣当不起……”
墨不渝又要叩首行礼,甄昊一把抓住他:“王后所言,字字珠玑,墨医师就是寡人的救命恩人,滴水之恩尚且当涌泉相报,何况如此大德,寡人与王后,都希望你能幸福……”
姜嬴美丽的眼睛含着无数的话语,墨不渝回想远方的人,不忍再看,也不愿再说,他行了一个大礼就告辞下去了。
姜嬴目送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甄昊则在一旁长吁短叹,姜嬴只是接过橘子,“方才墨医师所言也不全对,女人总是多种多样的,譬如因为爱一个人,所以选择成为妻子。”其实她话只说了一半,人与人总是不同的,比如茉姬,比如她见过的许多女子,华阳素的选择或许是一种别样的幸福。
甄昊将手贴在她的额头,一路往上柔顺她的鬓角,他笑道:“我不仅是你的丈夫,也是你的朋友,是你的爱人,是关心你的,爱护你的人,你有什么想说的,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想说的,我愿意听,想要的,我要是取不到,我们就一起努力,未开的日子我总与你一起。”
姜嬴听得发愣,她在心中细细回味一番,良久才轻轻点头,她靠在围栏旁道,“……方才,虞仙子说要走了。”
原来姜嬴跑出来是为了说这件事,不过对此甄昊是丝毫不意外,自虞仙子回来后,是日夜嗟叹,迎风长叹,对月流泪,对花呜咽,日夜悲泣,丝毫不遮掩,如此失态,与那位长袖善舞的女子完全不一样,甄昊猜想,她总有一日要离开,但姜嬴很喜欢她。
“你难过?”
姜嬴摇摇头,“虞仙子说故人已死,她也了无牵挂,也该回去了。”
甄昊点头,
姜嬴并没有停下,反而娓娓叙来:
虞仙子,自出生起,身边就是娼妓,娘是,娘的朋友也是,她十岁,就和其他的年纪相仿的女孩,姐姐们、姨娘们,所有的女孩子,都没心没肺的笑着戏谑,在门口揽客,和男人说着调笑的话。
“虞仙子的确了不起……”甄昊还没说完,姜嬴停了话,甄昊闭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姜嬴的声音突然变得更加温柔:
虞仙子说,有一日她恰巧挨了一顿打,被轰了出来,她赤着脚跑出去,恰好见着一户人家在嫁女,那女子被新郎从楼里抱出来,一直抱到马车上,乐声震天。她直勾勾的望着,回头一看,所有的姐姐妹妹,都在门口呆呆的看……
“……虞仙子已经是闻名天下,享誉美名,有些女人也未必有她那么幸福,”现在除了少数人,不会再拿虞仙子的过去贬低她,甚至没有人去称呼她的本名,只呼仙子,她已经不是一个赤脚踩在石板上的苦丫头了。
“能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是每个女人的愿望。”她感念上苍给予她超乎寻常的美貌,更感谢她,能忍受至今,与夫君相遇。
甄昊声音有些沙哑:“寡人绝不辜负王后的心!”他又笑道:“不过俗话说得好,宁信世上有鬼,也信不得男人的嘴,你只管信我的,别人的可就别听了。”
姜嬴促狭笑:“这样的男人我倒是没加过,女人倒是见过几个,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寡人知道,王后说的这是妘夫人。”
姜嬴听罢,媚眼如丝,笑语嫣然。
甄昊将披风取下,给姜嬴系上,姜嬴的眼中也不再有诚惶诚恐的表情。甄昊突然想起一事,“清漪与藤姬呢?”
“她们说要出远门一段时间,”
闻言,甄昊脸上有疑惑,华阳藤不是会这样做的人。
姜嬴马上解释:“这是麋姬的意思,华阳夫人也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甄昊点头,麋姬是过来人,少年不知爱恨,心动总在一瞬,一瞬就成执念,只是感情总是容易随风消散,一点点细小的矛盾,就可能天雷地火,到了晚年回忆,回首细细品味,又觉得满满的怀念,可是若回到当初,恐怕依旧是同一个选择,人,总是在相同的地方摔跤。
“大王该回去了,”姜嬴拉他的手,“晚晴她们明日要来,还需准备。”
为了避免太多的人注意到大王,甄安和华阳夫人选择给华阳晚晴与甄瑛举行大婚典礼,等到甄昊他们到的时候,正好赶上,甄昊的出现,无疑给担心怀疑的人下了一个定心丸。
甄昊点头,去牵她的手,姜嬴却收回,等到甄昊奇怪的看着她的时候,她这才张开手,很快的抓住他,拉着他的手往楼梯下去。
甄昊在上,她在下,她突然跑起来,披风随着风飞舞,她的脸上是笑,哪怕是少女时期,她都没有这么轻松过了,哪怕是现在立刻死了,也不后悔。
※
翌日一大早,姜嬴的衣服被风吹得鼓起来,她抱着怀中的女儿只觉得怎么也看不够,粉嘟嘟的小脚,红嘟嘟的小嘴,大大的眼睛,只是孩子瞪大眼珠却不听话,她从早起忙到现在还未吃一口热茶,刚以为能休息又听见孩子吐奶了。
宫女们正帮她整理衣服,就听见:“大王来了!”甄女史欢欢喜喜的跑进来,笑得眼睛都睁不开。
“大王,”姜嬴迎上来,见甄昊狠狠喘气,她给他拍着背,“怎么了?”
怎么了?甄昊不答,不算什么大事,就是华阳夫人与甄安虽然打算放权了,但他的外出失踪,还是让她们心有余悸,所以轮流对着他念叨了整整一个时辰,之后又是面见各种大臣,他快要累死了。
甄昊笑了笑,他拉着姜嬴坐下,“王后,头发都没梳,”甄昊无可奈何的看向宫女抱来的女儿,这个“罪魁祸首”却开始睡觉了。
“不听话的小家伙,晚上不睡,白天睡!”甄昊捏着脸,突然一声甜丝丝的笑,妘姬大摇大摆走进,她穿着朝服,对他与姜嬴遥遥一拜:“微臣拜见王后与大王,二圣洪福齐天。”
姜嬴笑道:“妘夫人来真的早。”
妘姬清了清嗓子,指着自己的朝服,姜甄女史笑呵呵道:“左相好气色。”
妘姬挺胸抬头笑道:“承蒙圣恩,不敢有怨。”
甄昊放开女儿,看向妘姬。封妘姬为左相是他做的所有决定里最有争议的一个,妘姬也并不能参与议政,她目前负责修订史籍,包括教导译官,翻译文本,看起来是很低贱的事,但甄昊却觉得很好,语言是交流的第一步。
甄昊:“左相近来过得可还舒坦?”
妘姬得意的笑:“有想臣死,臣偏要长命百岁!”从前她原打算活到五十岁就去死的,因为美貌的消逝对她而言是最难过的一件事,她精心的养护着自己的每一寸肌肤,但现在不一样了,在她远赴玉凉的那一刻起,脸已经完全不重要了,她成为了姜国,不,不仅仅是姜国,更是有史可查来唯一的女朝官!
“你这么有斗志,寡人就放心了,既然左相野心勃勃,那寡人给你一个任务,爱卿可愿领命?”
妘姬来了精神道:“当仁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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妘姬离开后不久,甄昊还没有喘口气,新人与新妇穿着盛装前来拜见。甄昊与姜嬴也没有轻慢,在上高座等待着华阳晚晴与甄瑛一步步行礼。
新人与新妇折腾了一上午终于结束,离开的人很快都离开了,但甄鷨留下了,她与姜嬴说着话,她更加沉稳了,甄昊这才发觉,甄鷨也不是一个孩子了。
也不知道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王叔安也说起过,说在甄鷨年幼,在远嫁戴国之前能在家中多待一些时日,想起王叔安说话时的老泪纵横,甄昊只觉得是也无可奈何。
大殿上的人都走了,甄昊靠在下榻休息时,姜嬴突然抓住他的手,他抬起头见姜嬴道:“妾想去项氏的墓地看一看,希望大王陪同。”
甄昊:“项氏她死了?”
姜嬴点点头,从最高的城墙上跳下去,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个精于算计的女人,哪怕最后一刻也不放过。
“她对你很不好吗?”话说完甄昊就住嘴了,姜嬴是什么性格?无论多大的事都是云淡风轻,项氏虽然不是她亲母,但姜嬴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项氏应该清楚,这次项氏在洛邑帮助了姜嬴算是有功,可即便是这样,项氏居然选择自杀,可见以前姜嬴的日子是有多么难过。
姜嬴的语气却是无比的轻松:“我是她的摇钱树,不过我还是感谢她救了我。”并且将她的美貌放大。
甄昊点头:“对自己都狠的人,对别人就更狠了。”
说走就走,甄昊离开长乐宫后来骑马长奔,姜嬴抱着他,风刮着她们的脸是很温柔的感觉。
远远地就能看见一块很新的墓碑,因为顾清漪假扮王后的时间,让她很快就入土为安了。
“停!”姜嬴话音落,甄昊也停下马,远处墓碑前,有五个人,姜嬴一一介绍,那是项氏的儿子、女儿、儿媳和孙子孙女,其中的孙女还是在襁褓中。
生命来了又去,可总是感动。
姜嬴搂紧甄昊的腰,靠在他的肩上,他依旧消瘦,却足够宽阔。
甄昊突然紧紧握住她的手,她听见他的声音:“下个月,寡人会安排妥当,寡人与你故地重游,与你重新举行婚礼。”
“这……”姜嬴疑惑了,她怀疑自己的耳朵。
甄昊回过头来,笑看她:“你在嬴氏一族成长,自然也是你的母族,他们的婚俗不是与姜国不同吗?”上次虽有祈福大典,但终究是隔了一层。
甄昊亲吻她的额头,“你想回去吗?”
姜嬴的睫毛在颤抖,“这样……可以吗?”
“有何不可?”甄昊跳下马,“你若是喜爱陈国的嫁衣,寡人也会准备一套,戴国的也一样,夷人的也一样,只要你乐意,只要你欢喜,”
“可是……”姜嬴的心中在极大的心里斗争,她真的可以这样吗?简直是惊世骇俗。
甄昊扬声道:“什么是规矩,寡人便是规矩,无论哪国的,无论何种,只要你喜欢,寡人什么都给你,嬴氏一族出了一个你,出了一个王后,寡人自然要让她们都知道!”
不是战败的贡品,是他真正的妻子,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看见甄昊朝她伸出手,他的眼睛里充满的神采,她不再害怕,不再紧张,更不再犹豫,她跳下马,甄昊接住,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有力,他的手牢牢的扣住她的腰,并不把她放下,反而让她的身体与他的紧紧贴在一起,紧紧相贴肌肤是炽热的。
姜嬴感觉自己仿佛轻浮如鸿毛,她的血忽的一下猛然从心房里冲出,冲到头顶,又刷的一下,到了脚下,她的心到处乱窜,一刻也静不下来,好在他紧紧地抱住了她,让她不至于随风飘走。
四目相对,姜嬴忍不住抬起手,在他柔软的头发上按抚,而后缓缓下滑,他的肌肤是意外的凉却又有人体特有的温度,他的脸干净的没有一点凸起,只是没有那么地柔软,手上的触感恰恰光滑如玉。
他的额头光饱满,他的鼻子英挺如峰,他的眉毛漂亮得如精心修裁过一般,最让人挪不开的时候眼睛,他的眼睛里有光,那么明亮,是霭霭大雪之后出现的刺眼的白光,光芒万丈的眼瞳里有一个小小的她,她的欢喜的笑颜,勾起的朱唇,小小的唇如刚剥开的石榴子一般,水润饱满,他她轻轻俯下身,亲吻那闭上眼的人儿,她的爱人。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已完结,后续是番外,番外想了好几个,会把事情都交代清楚,因为时间线的跳跃问题,所以正文就在这里完结了。
第一个番外就是甄昊与姜嬴回衣锦还乡,回老家结婚了2333,正式婚礼是一定要的,顺便旅个游度个蜜月,反正孩子还小*罒▽罒*
番外
大红的海棠开得正艳,如同她的豆蔻色指甲,丹姬左看右看都没挑出一朵最称心的,她百般挑剔后决定全给掐下,她弯下腰透过绿叶红花,看见远处走来两人,一高一低,女子烟视媚行,男人笑意绵绵。
丹姬站直了腰,狠命一扯花枝,骂道:“阴魂不散的蠢材!”她踩着残花飞也似的跑过去,侍女们立刻追在后面要跟上。
丹姬阔步走上亭阁,就看见男女对坐,女子脸上有笑,低头眉顺,温柔不语,丹姬却知那是妘鹛愁肠百转时特有的表情,她近前拔出腰旁剑一劈,叮铃大响,石屑飞溅,广陵君被她吓得魂飞魄散:“丹姬,你发什么疯!”
丹姬当做什么都没反正的模样坐下,甜甜笑道:“大哥,棠姬都回芙蕖去了,人家现在可是大忙人,你呢?你还有脸坐在这,你现在是个最没用的人了。你没了官职还恬不知耻,在家里蹉跎光阴,现在居然还跑到这里来烦扰君上的妃子,你好不羞啊你。”
广陵君眉一皱,虽然被妹妹点破自己官职被除的事,但他也没什么羞愧,却道:“你又胡说了,妘鹛我是看她长大的,遇上了就说两句话,你这个嘴毒的弃妇少冤枉我。”
丹姬恨铁不成钢:“没出息,成天在家里走,几个孩子都要不认你了,你看看棠姬,她一个人妇都往芙蕖去了,你呢?等她回来你连她的脚趾头都不如,你成天四处闲逛,与那些姬妾嘻嘻笑笑,把自己当太爷了不成?你要是还趁现在闲暇时间好好钻研学习,还有个大器晚成的机会。”
广陵君想起自己远行的妻子更是心烦,他坐不住起身道:“你就会说我,你又如何,一个被厌弃的妃子,没有公子公主傍身,还不是躲在家里,你还把自己当做安成君之女不成,人家未嫁之女还可以招婿选夫……”
“一家亲骨肉,何必如此,”说话的人却是妘鹛,她柔柔笑道:“大哥,你说的我都知道了,老夫人想你,你快过去。”
见广陵君走远,妘楣才对丹姬笑道;“都是我不好,又惹姐姐生气了。”
丹姬无可奈何看她:“你什么都好就是拉不下脸来,大哥他个废物,你不必替他说话,也不要搭理他,他还不知道自己有多惹人嫌呢,我看棠姬就算回来也再不会看他一眼。”
一想到这样的人是她爹唯一的儿子,大将军李穆声名赫赫,偏偏虎父犬子,丹姬想着就觉得心绞痛。
“好了好了,”妘鹛起来给她揉着胸膛,让她舒缓郁气,笑道:“我哪里是为了他,我这是为了你呀,他毕竟是咱们的大哥。”
“我知道,”丹姬无可奈何笑,“你也别担心他会生气,我们兄妹向来是这样说话,他知道我说话难听,他早就习惯了,”说到这,丹姬哭笑不得:“这都怪我娘。”
妘鹛听了也是忍俊不禁,李老太太这人,就是自己的孩子当个宝,别家的都是烂泥巴,慈母多败儿,溺爱养得儿子无所事事,若是娶了别人也就罢了,偏偏娶了君上的表妹,华阳家的棠姬,棠姬忍了这么多年,也终于也熬出头了。
上次在华阳夫人那边,李老太太还拐弯抹角的诉苦,结果丹姬直接她教子无方酿成大祸说活该。
老太太被气个半死,偏偏还没法反驳,生了许久的气,至今还不肯见面呢。不过现在大王与王后离宫,后宫事务繁忙,也实在抽不开精神去管这些闲事。妘鹛想到这,又把后宫的事回忆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遗漏,这才安心,王后对她委以重任,她得好好做才不辜负王后的一片苦心。
丹姬显然也想起了这件事,她揽着妘鹛大笑不已。笑半天,她突然问:“对了,猫儿呢?”
妘鹛迟疑了一下才想起谁是猫儿,“小公子被老妇人给抱走了,现在可能在睡觉。”
猫儿是大王带回来的小婴孩,一个十分漂亮的男婴,没有说孩子来历,王后也只说是一位冯夫人所生。孩子的容貌与众不同,眼珠子是奇怪的绿色,估算时间也不是大王的孩子。只是王后与大王似乎十分珍视,与小公主一起养在长乐宫。后来王后繁忙,又因为要回故里,要准备的事情太多就委托她照顾孩子,丹姬日日都来看她,自然也会看到孩子,她见孩子雪肌红唇,乌发卷毛漂亮得不像个小孩,眼睛更是奇特美丽。又与姜人的黑眼睛不同,就猫儿猫儿的喊,她十分喜欢就抱到身边来代养。
起先李老夫人见丹姬抱回来的男婴面容奇异,便直说是夷民贱种,嫌弃不已,结果现在倒是爱得无可无不可,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倒也真是奇妙。
丹姬听说孩子被母亲抱走了也不再追问,自家老娘的脾性她是再清楚不的过。她只笑道:“稍后还是得把猫儿抱回来,时间久了她要不肯给了,我娘就是养猪,我小时被她养得肥死了,猫儿在她身边不知道会成什么样,那么漂亮的娃娃别被她养成了小猪仔子。”
丹姬说到这只觉得心有余悸,她随了父亲长得高,又被母亲娇惯,于是,一个女人,又胖又高,还喜欢整一些花里胡哨的颜色。她那时候简直丑得像一只土鸡,偏偏亲娘把她当凤凰看,还浑然不觉得哪里不妥,只觉得自家女儿天下第一可爱。
天知道后来她为了减掉身上的肥膘废了多少精力。她自控力弱管不住嘴,加上母亲溺爱,要不是后来妘楣住进来,妘鹛又体弱忧郁,为了照顾这个病美人,她花了十二分的精力,一身肥肉也顺带着减去了。想到这里,丹姬不由得握住妘楣的手,动情道:“妹妹,岁月不饶人,眨眼而去,一晃多年,好在你依旧在我身边。”
“姐姐……”妘楣听了眼圈一红,她本就是个性敏感最爱多想,如今听闻至亲至爱的人这样表白,心中只觉得百转千回,“妹妹心中时常感激,感激你,也感谢王后。若非她,我们只怕没有这样安乐的日子过,以前王后涟还在时,大王可怕的要命,我吓死了,是你安慰我,说一定会做到王后的位置,保护我无忧,后来华阳涟死了,我依旧是鹛妃,你依旧是丹夫人,你又说早晚把姜嬴给扯下来,绝不许有人踩在你上头,那时在宫中我时常担忧,害怕你去害人,也害怕你被人害,我什么都不敢说,我只说听你的,我没日没夜的哭,偶尔风吹都会觉得心惊肉跳……”
说到这,丹姬沉默了,所以妘鹛最终选择了告密,才有她们今天。
如今姜嬴离宫,后宫诸事,都明面上是妘鹛代管,实际上是她与妘鹛共同管理,她心心念念执掌的后玺,居然这样实现了。往日她一心想做王后,睡里梦里也想着如何把王后给扳倒。如今姜嬴居然独得恩宠,后宫诸女纷纷自请离宫,剩下的虽然不愿走,但聪明的都选择了听命于王后,成为王后的手足眼耳,俨然是执事女官了。说是后宫佳丽,三夫人七十二命妇,实际上只有一个王后。
丹姬拍着妘鹛的肩安抚道:“好妹妹别哭了,你说说,大王与王后现在走到哪了?”
这个她清楚,妘鹛擦去眼泪:“从王叔那边来的消息说大王已经到了沧山,只是消息往来延迟,算起来她们应该抵达目的地了。……丹姐姐,你可知道,那沧山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妘鹛眼中有无限的向往,她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离开过洛邑呢。丹姬也差不多,只是她幼年听父亲说过。
“我也不清楚,只听说那里气候寒冷,风景秀美,但是不宜种植农产,吃食太少,男女老少都是野蛮鄙陋。”
妘鹛摇头:“我不信,我想她们一定会很漂亮,而且很厉害,我偶然看见王后的族人都是孔武有力的模样,不然刺客怎么能在大殿上将大王打伤呢?”王后的族人怎么可能丑呢,她不信。
妘鹛感慨:“希望以后我们也能有机会去看看……真佩服王后,居然能说动大王陪她返回故地,这可是衣锦还乡。”
丹姬听了沉默不语,心中却道:“或许真是前世今生注定的因缘,竟然情深至此,也不知道大王与她现在又在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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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翠的高山上戴雪顶,山脊冷硬,缠绕不尽的云雾,嬴氏一族的居所是三面高山包围着大湖,无边无际的白、蓝、翠,纯净的天,清新的空气,人只要睁开眼,就会觉得自己是天地最渺小的一粒沙。
春日的雨润泽大地,春日的风吹化寒冷的坚冰,冰冻的山河尽数化作温柔的溪水,多情的水从高山上泻下与绿树缠绵,溪水不舍的分别带走绿叶、断枝作为纪念,水温柔的抚摸过每一块大石,又与游鱼缠缠绵绵。
诗人曾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果然不是虚言。甄昊望着漫山遍野的春樱,想起了自己在涟城的时候,那时的天也是一样的蓝,雪山散发着寒光。寥寥数月,他与姜嬴已经走遍了大半个姜国。
如今晋国已亡,鲁国还在苟延残喘,小夏国三王子还刚刚践祚,百废待兴。甄鷨已经在为嫁去戴国做准备,妘姬最忙,她忙着翻译外文古籍,忙着整编文字,在晋国大地上推行正音。
姜国局势平静,也终于可以大力建设,兴修水利预防水患,减免赋税大兴生产,冶铁煅金打造兵器,华阳夫人终于被朱阳说动,愿意贡献出华国的秘技,朱阳作为行走诸国的商客在任何地方都活跃不已。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他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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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雅怀着忐忑的心,端着准备好的衣物走进了君王的居所,却见那位年轻的君王坐在石凳上,凝视远方,目光柔和。
而这过分柔和的目光吓得她魂飞魄散,她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君王,早在三四年前她就见过,那时的她已经不是个孩子,正是因为她不是孩子,所以她才知道这个人的可怕,族人流出的血如同潺潺的溪水,而平息这一切的是那位美人的离开。
可是姜国的大王又来了,她高兴于美人的回归,也惊惧于这年轻君王的同到。心慌意乱,怀抱里的小木箱子也砸落在地。
甄昊被声音打断了思考,他抬起头看见一个脸蛋黑红的女子,女子手臂上是花蔓,脸上是奇异的花纹,在这里这些图案似乎有着自己独特的含义。
“箱子里是寡人婚服是不是?”他慈和的问。
雅雅听见声音才想起自己该跪下,于是她急忙的匍匐跪下,五体投地,直呼:“大王,奴婢有罪……”
甄昊看着她,“王后那边的不必送,她在南楼里休息。”
雅雅听了抬起头脱口而出,“这怎么会?”南楼,难道少主去了?这可怎么好,如果被这个大王知道了,那怎么办。她得想办法把大王留在这里。
甄昊看到她的表情,隐约猜到了她心中的惊恐,婚礼将至,姜嬴会在南楼准备大婚的事,他们不会相见。这是她们唯一分开的时间,嬴侯刚才却来看他,甚至带了美酒,可见别有所图。
嬴氏一族已经归附姜国,嬴侯是姜嬴的母亲项氏的长子,作为嬴氏一族的少主,领受了嬴侯这个封号。他作为姜嬴的“兄长”亲率众族人来迎接御驾。嬴侯看起来行为举止无可挑剔,但他看得出来嬴侯爱慕姜嬴,在他与姜嬴到来的第一日他就怀疑,姜嬴说过,项氏不是她的母亲,她是铸剑师的女儿,嬴侯并非她的亲哥哥。
一个曾经朝夕相伴的“兄长”,喜欢上自己的无血缘的妹妹,这也不是不可能。甄昊向来认为这世上任何一个人爱慕姜嬴都很正常。
甄昊看着雅雅,看起来这个送衣物的女人身份不低,或者说她应该了解姜嬴的事。
甄昊笑道:“你砸落东西,作为抵消,你与寡人说说王后在族中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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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嬴看着烛火,烛火被一个高大的男子遮挡住,不见火光。只听见嬴侯紧握的手嘎吱作响。
姜嬴轻轻道:“四哥……”
往日的烛火,故旧的音容,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从前,他恍惚呢喃:“我真不敢相信,九妹,难道是你又入我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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