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的小院里,此时脚步纷杂,段明蹲在厨下烧着一炉热水,姜小少爷则盯着一只紫砂药罐。尤青柏正守在房中,给床上的少年施针定痛,便听院中火急火燎地传来一道脚步声,进了门便直到床前,见他正在施针,便一时按捺住了,没有出声打扰。
最后一根针从少年内关穴上取出,尤青柏将银针收回,这才抬眼去看,这位季公子不知是从哪里折返回来的,靴上尽是泥星,后背的薄衫也都被汗水湿透了,但人站在此处仍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只有从他紧蹙的眉眼中能够看出些许担忧来。
季鸿看他再一次探过脉象,才压着声音问道:“如何?”
尤青柏起身从榻前站起,微微俯首道:“大人勿要着急,小先生乃是操劳过度,又饮食不节,这才犯了胃疾。”
先前段明遣人去报时,只说小公子突然腹痛晕厥,在这种大疫横行的时候,季鸿难免会多想,快马回城这一路上连最坏的结果都想到了,心中死去活来备受煎熬,此时听尤青柏说仅是胃疾,他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轻轻地卸了口气。但随即下一刻,季鸿眉头又皱了起来:“锦年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突然犯了胃疾?”
尤青柏摇摇头,叹气说:“其实也不算突然……这些日子小先生一直为了医馆的事操劳,下官鲜少见到他睡觉,更不说是按时辰用膳了。早在前几日,小先生已有胃疾征兆了,这也怪下官未能及时觉察,方才小先生昏倒前,又与诸位医官有了些许争执,一时激动生了气,这才诱发胃腹剧痛,一时昏了过去。”
季鸿脸色瞬间黯淡下来,但还在心里压着,没有发作:“那他现在情况如何?”
“这胃疾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只要安心歇养几天,用上药,吃喝上再注意些,也就无事了。”尤青柏道,“只是这病容易反复,以后不可再这般操劳了。”
说起这个,尤青柏顿感愧疚:“小先生原也不是我们御医司的人,肯来助我们平定疫情已是不易。若不是我们御医司无能,小先生也不会忙碌到这种地步。”
季鸿左手搭在腰间的佩剑上,冷脸道:“既是你们无能,便不要拖累别人。”
尤青柏:“……”
是时段明端着煎好的汤药进来,突然寒光一闪,一柄长剑笔直地抵住了段明的喉咙,一丝血线沿着段明的脖颈流了下来。一滴血珠顺着剑刃,滴答一声,落在木质的食盘上,季鸿质问道:“我叫你看着他,你便把人看成这样?”
尤青柏当即惊得呼吸一窒,惶恐地望着他们。
段明任那剑尖已划破了自己的皮肤,双手却将食盘端得更稳,毕恭毕敬道:“是属下办事不力。只是这城中人手实在是不够用,属下分身乏术,一时间……忽略了小公子。”
季鸿静而不语,半晌将剑随手一丢,不客气道:“传信让石星再带几个人过来。此番他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自己看着办。”
“是。”段明顺势接下剑柄,再稳稳当当地把药碗递过去,脸上仍没有任何不满和抱怨,临走时还回头看了尤青柏一眼,“尤御医,还有什么吩咐请跟卑职讲罢。”
尤青柏恍恍惚惚跟着段明走了出去,到了院子,被段明抹去血珠的动作惊醒过神来,季大人那一剑,哪是在责问段侍卫没能看护好余小先生,实际上却是在杀鸡儆猴!原来那少年对郦国公世子那样重要,仅是一桩胃疾,就惹得那尊冷面佛怒火中烧,这要真有个好歹,那祖宗还不得把御医司掀个底儿朝天?
这时再回味方才房中所见之景,后背不由渗出一层冷汗,尤青柏将药方和其他事项嘱咐了段明,一刻也不敢多留,便匆匆折回了医馆。
只是走在回去的路上,尤青柏又不禁回想,那间屋里摆设奇特,既有些寡淡清素的文雅之物,也有许多活泼可爱的小摆件儿,那房间虽宽敞,却又只有一张床,两个人该如何睡?莫非是睡在一起?
虽说两人交好,睡在一处也没什么不妥,但尤青柏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又一时说不上来。
——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季鸿点了一只安神香后走到榻前坐下,伸手在余锦年紧皱的眉峰旁轻抚。这少年蜷缩着,像是一缕皱巴巴的柳芽儿,人也和柳芽儿一样单薄了。尤青柏已为他施过针,他脸色还这样难看,不知之前发作时该是怎样难受。
余锦年闭着眼呻吟两声,身子蜷得如虾米一般,额上也出了一遭冷汗,许是又疼了起来,季鸿起身要去叫人,手却被少年突然拽住了。他像是做了噩梦,口中一直呢喃有词,却听不清到底念的是什么,凑近了仔细辨别,才隐约听着似乎是在唤他的名字。
季鸿犹疑了片刻,还是坐了回去,轻轻反握住余锦年的手,慢慢哼起了一首异族古曲。
这曲儿是他母亲弹过的,那是一种中原所不常见的乐器,虽然形状奇特,但发出的乐声很是婉转悠扬,只可惜他母亲没有能唱歌的嗓子,而这曲儿也是后来一位嬷嬷学给他听的,据说是一首安眠的曲子。季鸿坐在床边,低低地哼吟着,手指轻轻敲在少年的掌背上。
半开的窗柩上叽叽喳喳地落着一只雀儿,他正要挥手去斥,谁想那鸟儿吃惯了百家米,不怕生,还在他伸过去的食指上啄了一下,一对小眼睛黑珍珠似的频频打望着,时而“啾”一声,仿若应和他的歌声。
季鸿迟疑了片刻,见榻上少年眉头稍展,便又收了手,任那鸟儿啾啾和鸣去了。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他听到耳旁窸窣一阵,霍地起来,才发觉自己竟不知道何时趴在床边睡了过去,只是那在屋中蹑手蹑脚的却不是自己的小雀儿,而是段明。
季鸿问:“几时了?”
段明将早已冷透的药碗端出去,换了壶凉茶进来,忧心忡忡道:“回世子,已是夜子时。您今日也没吃过什么东西,厨下的灶上温了些莲藕排骨汤,给您端一碗进来?”
季鸿指间还缠着余锦年的手指,他摇了摇头:“不必了。将今日府衙尚未处理的批文取来。”
段明叹了口气,退了下去,嘱人去府衙取来东西。季鸿就在脚边摆上一只小几,点一支半明半灭的蜡,便那样一只手被余锦年握着,一只手悄无声息地翻动着折页。
夜里罗谦老先生过来又看了一眼,也是说余锦年还有得睡,且这胃疾之心下痛不比其他,既然这小子还能踏实睡着,就说明是件好事,总比疼得睡也睡不着要好多了,劝季鸿早些歇息的话不知说了多少遍,只是有些人不肯听罢了。
虽说单手总有许多不便,但季鸿也算是一件件地将事情都处理好了,再抬起头时,窗外已是大亮,手边的烛火燃得只剩下一桩蜡头,夏日的天总是亮得很早,先前那只雀儿也早不知飞到哪里去捉虫了。城中渐渐地有了人声,还有挨家挨户敲门来卖绢花香囊的。
如今闹着大疫,东西都不好卖了,那老妪走了好几条街都没卖出去一朵,到了陆家巷子才有个眼生的好心少年,一口气买了十几个香囊去。那香囊里装的也不是什么好香料,只是自家摘晒的香草罢了,但对买香囊的姜秉仁来说,这几个铜板不过是他平日里打发下人的赏钱,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惜的。
十几个香囊往院中窗角上一挂,微风徐徐,倒也能搅动一丝淡淡的香气来,连带着锅中熬出的粥水都仿佛沾染上了一种自然的芬芳。
余锦年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意识还停留在前一日与段明、尤青柏说话的时候,他盯着头顶上的素纱幔帐,有好一会儿才慢慢清醒过来,只是这一下子睡得太多,脑袋还不是太清明,愣愣地呆了半天才眨了下眼睛,想起自己是因为胃疼这件事而一头栽了过去。
季鸿忙放下折册,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腕:“醒了?哪里不舒服?”
余锦年见他这幅打扮,奇怪道:“一夜没睡?”
“看了会书信。”季鸿避重就轻地答了,扶他坐起,与他在后背垫好迎枕,“还疼不疼?”
余锦年恹恹道:“有一些,比昨天好一点。”
季鸿看他脸色发白,既觉得心疼,又忍不住想责备他:“怎的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我不在身边,你便连饭也不好好吃,觉也不好好睡了?”
余锦年想朝他潇洒一笑,奈何胃脘隐痛不止,最后咧成了个龇牙咧嘴:“哪有不好好吃饭,你又听谁乱说……对了!”他霍然想起还没办完的事情来,便踹了薄被要下床去,“大殿下如何了,还有段明说,找到了几个番国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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