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是哪位?”那伙计问道。
云香低着头,怯怯地说道:“我也不知道。”
俩伙计互相看了一眼,面面相觑,嘲道:“这可真奇了,你不知道你爹是哪个,你来找什么爹?姑娘,有什么案子请去衙门,这里是钱庄。”
“我爹他脸色同我一样黄,生得两颗大龅牙,左脚有些跛,头上早生华发,八年前,我与他走散,这八年来我一直在寻他,听说这钱庄中有位掌柜与他神似,可否请那位掌柜出来一见?”云香恳求道。
两伙计一听大惊,这可不正是黄六吗?!黄六还有个走散的闺女?两人看着云香,越看越觉得她与黄六长得相似,可惜黄六不在,“姑娘,那位掌柜近日出去了,你要等下月再来。”
他当然不在,黄六是吕其深的心腹之一,可他有个怪毛病,每年十月必不在钱庄之中,有年十月黄六又离开京中,吕其深不满道:“走散八年的姑娘,还能找到?空费年华。”
云香正是打了这个时间差,打算借着黄六女儿的名义混进钱庄,那俩伙计不准,她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嘤嘤地哭了起来,口中叫着:“我要爹爹,我要爹爹。”
黄六为人阴狠难缠,在钱庄中极有威信,若这黄脸姑娘真是他的女儿,他们这样怠慢,恐怕没什么好下场,连忙去请了二掌柜来。
二掌柜董文与黄六是拜把子兄弟,是黄六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黄六是他的救命恩人,在黄六离开钱庄之时便负责照看钱庄。
他看着趴在地上不住哭泣的云香,有些头疼,黄六平素少言寡语,有个女儿的事,知道的人不超过五个,这姑娘看着就是个普通的乡下丫头,应当也不是什么探子,或许真是黄六的闺女?若是假的,等黄六回来再赶走也不迟,横竖不过一个乡下丫头,最多便是认错。
“别哭了,你起来,你说的那位掌柜确实人不在钱庄,你若是没地方去,我先给你安排个住处。”董文道。
云香抬头,泪眼朦胧道:“我就在这儿等爹爹回来,我找了他八年,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就是为了能有一日与他团圆。”她边说便又抽噎起来,哭得极为凄惨可怜,让董文也起了恻隐之心。
“这样,你便先留在钱庄的后院,如何?”
钱庄里头看着十分庄严大气,后院却只有几间屋子,全被花花草草假山乱石占了地方,董文嘱咐道:“在院中不要乱跑。”
云香点点头,乖巧道:“董叔,我会做饭,不会在这儿白吃白住的。”
“不必,安心呆着。”
到了晚间,董文不忘让人叫上云香一同用膳,这可是黄六的闺女,也算是他的侄女,没想到云香来的时候还端了一碗蛋羹,她有些羞涩地对董文道:“阿香借用了一下厨房,董叔您不嫌弃就尝尝。”
董文生了一口烂牙,平素用膳极不方便,这一碗蛋羹炖得如丝般滑爽,且鲜美异常,让董文赞不绝口,对阿香多了三分真心的喜欢。
阿香人很安分,白日躲在屋子里不出门,有空便到厨房帮忙,有时也采些花儿草儿来玩,董文瞧她乖巧懂事,心中对黄六还有些羡慕,这么好的小闺女,黄六可真是有福。
是夜,董文的屋门被扣响,董文朗声道:“进来。”
门开了,是阿香,手上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黄麻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董叔,您今日回来太晚,都没好好吃饭,阿香给您下了一碗面条。”
董文接过面条,挑起一块,发现那面条煮得极其软乱,心中更觉熨帖,柔声道:“你有心了。”
阿香羞涩的一笑,一眼望见桌上摊开的账本,状似无意地说道:“董叔,这么晚了还在看账呀。”
“看完了,”董文随手合上账本,一手抚着账本的边角,对着阿香随意道,“想学吗?要不要董叔教你看账?”低垂的双目闪过一丝杀意。
阿香连忙摆手,双眼有些窘迫地看向别处,咬唇羞怯道:“我不识字的。”
董文的脸色缓和了下来,笑道:“女子嘛,不识字也不打紧,等你爹回来,给你找门好亲事,嫁个好人家,一辈子就算圆满了。”
“等爹回来,都听爹的,”阿香甜甜一笑,“董叔您快吃,面要坨了。”
一碗热乎乎的面条下肚,董文只觉浑身舒服,对着阿香道:“你这手艺,董叔以后怕是要常想着了。”
阿香走后,董文便沐浴更衣径直入睡。
云香算算时间差不多了,便往董文的屋子走去,果然见到屋子里的灯已经熄了,她在那碗面里加了些助眠的草药,还是因云娘少眠长生教她识的,今夜董文应当会睡得很死。
轻轻打开屋门,云香慢慢溜了进去。
这钱庄的后院四周围得如铁桶一般,可后院里头反倒极少见人,大约是怕人多眼杂,云香一个乡下丫头,又顶着“大似”黄六亲女的身份,倒是在院子里安安稳稳混到了今日。
她摸到先前董文看的账本,在黑夜中打开一看,十分寻常,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若这账本不稀奇,那董文为何突然在她提起账本时对她有了杀意。
对那些腌臜事了解的很有限的云香有些着急,好不容易混了进来,什么都不做,可不是白用功,想了想,也只有用笨办法,将这账本一点一点地抄录下来,只要等董文睡着,她便来抄,黄六回来之前,抄上这一本应当不是问题。
再过三日,便是黄六回来的日子,董文有些舍不得地对阿香道:“等你爹回来,董叔可就吃不上你做的宵夜了。”
“董叔喜欢,我以后也还是能给董叔做,这后院住的挺好,爹爹也住这儿,我想跟爹爹住一个院子。”
董文点了点头,他将阿香安排在后院,也是为了以防万一,若是阿香真是探子,这后院是个铁桶,到时她插翅难飞,只是他没想到,他这一小小的决定,让这世间起了多大的变数。
阿香紧赶慢赶终于在黄六回来的前夜将账本抄好,那在董文心中如铁桶般的后院在阿香眼中简直破绽百出,她在吕氏可不是白受训的,内中奇门遁甲她一目了然。
吕其深私铸钱币,这是滔天大罪,若说他没准备后路,那是不可能的,当夜,董文睡熟之后,阿香便花了些功夫找到假山下的通道,怀抱着账本,举着火折子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刚走了两步,后颈便被人死死勒住,她不由得轻叫一声,听到她的声音,后头的人却放了手,惊声道:“云香!”
那人的力道一松,云香便软倒在他怀中,借着地上的火折子散发的微光,她看清了那人的脸,“长生哥……”
霍知澜惊道:“云香,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你怎么会在吕其深私铸钱币的钱庄?
云香看着他完好无损的模样,微微一笑,掏出怀中的账本塞到他手里,“这是我抄的账本,不知道有没有用,本想出去以后先埋在地底,找机会送到你手上,既然你来了,那便最好不过。”
“什么账本?”霍知澜接过账本,完全不明所以,他上下打量着云香,惊怒道,“不是让你待在镇上,你怎么跑进京城,还到了这儿,柴卫人呢?!他是怎么照顾你的!”
云香却不回他,只自顾自地说道:“我怕打草惊蛇,还得先回去,找机会再溜出来。”
“你在胡说些什么?”霍知澜拉着她的胳膊不放,怒道:“你先回答我第一个问题,你怎么会在这儿?”
云香张了张嘴,又闭上,低头轻声道:“我瞎跑跑来的。”
“你!”霍知澜一时语塞,恨不能将她打晕抗在肩膀上带走,事实上他也正准备这么做。
等他举起手时,云香却抬头直视他的眼道:“你别管那些,拿了账本快走,天快亮了,我得回去,有什么话,明晚咱们再说。”
“你回哪去?”霍知澜不放开她,这地方何等的凶险,云香怎么能留在这儿?
云香想拉开他的手,却拉不动,望着他快冒出火来的眼睛,她低声道:“回吕其深的钱庄后院。”霍知澜愣住了,趁他愣住,云香已挣开他往回跑了。
云香,她知道这是哪,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会来京城?又怎么知道他需要这些东西?霍知澜有一肚子的疑问,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
一是冒险追上去,问个清楚,二是先离开,处理手上的账本。
怎么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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