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突然出现先便镇住邢夫人,连番喝问更如当头棒喝彻底唤回邢夫人神志。她不过病弱神虚,一时为邪念所侵,并非真心求死。神智清明后再看自己作为,立时吓出一身冷汗,站立不住,几乎从高凳上跌下。迎春快步上前,扶住邢夫人,软语安慰她慢慢下来,招手叫秋霜进屋,解下汗巾子拿出去烧掉。
这边厢,迎春拉着邢夫人坐到靠窗的美人榻上,端了热茶给她压惊。好半晌,邢夫人才停止战栗,满含感激望着迎春。
迎春端坐邢夫人对面,不疾不徐道:“敢问母亲,自嫁入贾府以来,和谁走得最近?管家以来又是谁一直帮衬着您?”
邢夫人略一思量便答道:“和我走得最近的是二太太,帮我管家的是二太太的陪房周瑞家的。”
“那么,母亲被诬陷贪墨弄权,可有去求助过二婶,质问过周瑞家的?”迎春问道。
邢夫人黯然垂眸,她怎会不问?当天她便去质问周瑞家的,那诸多物件她分明都交给周瑞家的或归还或送人,哪知全无记录。可是周瑞家的哭天抢地直叫冤屈,说她一介奴仆怎能做主开箱取物?一切事情都由邢夫人定夺,什么贪墨银两、克扣月例,她一概不知。求邢夫人万万不要冤枉了她。
邢夫人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浑身颤抖,满心去找贤惠大方的王夫人给她出出主意。哪知她才进屋,不及开口,王夫人便面色红润的赶客道:“大嫂,不是弟妹要赶你。实在弟妹刚出月子,身子乏得狠,脑子也不灵光,说不几句话便要好生歇一歇。大嫂且等弟妹养好了身子,我们妯娌再秉烛夜谈。”说罢便招手让彩屏送她出去。
无奈邢夫人只得退出荣禧堂。她还没过夹道,便见一群管家婆子拿着账册对牌浩浩荡荡走进荣禧堂。盛夏正午的日头明晃晃能烤出人一身油,邢夫人却激灵灵几个寒颤,如堕冰窟。
迎春观察邢夫人表情,知她了悟,接着问道:“那么母亲可知父亲为何放着北静王妃的表妹不娶,反娶了你?”
邢夫人犹豫开口道:“荣国府央媒人上门的时候,我腆着脸问过。媒人说是,是大老爷那日救我后便、便念念不忘。正好王夫人从中撮合才成就我们一双姻缘。我刚嫁过来时,二太太也好生跟我讲述了一番老爷如何对我一见钟情爱慕不已,她如何在老夫人面前周旋,好容易说成这门亲。想我小门小户一个老姑娘得入公侯府门,全凭二太□□惠。我如何能不对她感恩戴德言听计从?”
“那如今呢?”
“如今我总算明白,那日老爷救我怕不也是二太太设的局!好一场算计,毁了老爷的好姻缘,成全了她的大善人,我……”邢夫人不由掩面而泣。
迎春坐过去拍着邢夫人的背道:“母亲莫哭,你如今能看明白便不晚。父亲娶你虽非自愿,但若父亲执意不从,祖母也奈何不得他。若不是您误入歧途,整日和二婶厮混一处,浑听不进父亲的话。您细想想,父亲待您是否亦不错?”
邢夫人想起她卧床时,贾赦一勺勺给她喂汤药,不由脸泛红霞。正是体味过贾赦的好处,邢夫人乍见钱姨娘和那飞来的儿子才大受刺激,几乎上吊自杀。
“再说这突然冒出来的钱姨娘和儿子,母亲难道不知钱姨娘是被一顿毒打后赶出府去?她那时便是有孕也早被打掉。至于后来,父亲万没可能和她藕断丝连,这孩子绝不会是父亲的。”迎春斩钉截铁道。
邢夫人细一琢磨,可不正是这个理。钱姨娘不过以色侍人的婢妾,容颜尽毁兼罪大恶极,贾赦便是再没见过女人也断不会和她纠缠不清。邢夫人想通这些,顿时大感羞愧,她身为继母却没一个**女童看的透彻,还为之寻死觅活,当真羞愧无地。
迎春耗费诸多口舌,终于彻底点醒邢夫人,心下甚慰,挽着邢夫人胳膊道:“母亲,当务之急便是弄清楚钱姨娘带来这个孩子究竟是谁的并趁早把钱姨娘赶出府去。若让祖母知道钱姨娘还好端端活着,更大咧咧进府,怕是大房一脉都讨不得好。至于洗刷您身上的冤屈,夺回管家之权——”迎春说到此处,故意停下,妙目凝视邢夫人。
邢夫人赶忙接口道:“管家之权不要也罢,我早看透了,我并不是管家的材料。这半年来,我明面上是管家太太,实际上哪一件事不还是二太太说了算?我看似大权在握,在这东院过得还不如二小姐您身边的丫鬟秋霜、鸳鸯体面。不过我的冤屈——”
迎春打断道:“自然不能让母亲平白蒙冤。其实从祖母做主定下您和父亲的婚事之日起,迎儿不孝便和哥哥暗地里查证了许多事情。诸如王夫人究竟如何识得母亲,又是如何安排那场湖边偶遇,再不动声色挑拨您和哥哥关系……桩桩件件,哥哥都已调查清楚。”
邢夫人骇然看着迎春,眼神由感激渐转恐惧。
迎春淡定回望。她要得便是这个效果。甜枣已给邢夫人吃太多,焉知她就没有共谋算计父亲?今日迎春非等着邢夫人快要上吊才现身相救便是这个道理,置之死地而后生。她没有早早摊牌将邢夫人拉到她这边,怕得就是邢夫人还如前世般贪财心大,好了伤疤忘了疼,日后再被王夫人花言巧语糊弄,拖大房后腿。
让邢夫人感激她,只是第一步。重要的是让邢夫人畏惧她,知道她的手腕和本领,永远不敢在她背后捅刀子。
其实,迎春还有话省略没说。她和贾琏查清楚事情经过后,先去找到贾赦。贾赦看过一切后才说了那句“没有邢大姑娘还有王二姑娘”的话。邢夫人比起北静王妃的表妹也有胜场。那便是她家室寒微,更好拿捏,于贾琏更没威胁。若北静王妃表妹并非传言中那般清静娴雅,反是个追名逐利之徒,贾琏身为嫡子,日子恐怕不好过。对贾赦来说,娶谁都没差。既然毁了邢夫人清誉那就好好承担责任,娶她也无妨。
迎春好好欣赏过邢夫人的表情后才慢悠悠开口道:“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母亲可能也疑惑,父亲分明是袭爵长子怎么偏居一隅,让二房鸠占鹊巢。这实乃父亲的罪过,如此也无可厚非。何况这荣国府的家业,旁人心心念念,迎儿和哥哥却毫不在意。富不过三代,承祖荫绝非长久之计。只是我心坦荡,旁人不知。侯门里的争权夺利,想母亲也已领教过。二婶兵不血刃便险些将您置于死地。俗话说的好,人善被人欺,如此,再不反击,岂不显得我大房太过懦弱?”
迎春一番慷概陈词说的邢夫人热血沸腾。正是,她本欲去园中散步,忽然来个不认识的小厮传话告诉她贾赦有私生子。她立时便信了才有后面的心丧若死。适才若非迎春来得及时,她可不就自杀而亡了吗?
想到此,邢夫人银牙紧咬,面容扭曲,半晌挤出一句,“二小姐只管吩咐,邢氏马首是瞻。”连自称都变了。
“母亲说的哪里话?大房是迎儿和母亲的家,母亲和迎儿是家人。万没有让外人欺负家人的道理。只要母亲以后再不被人蛊惑,大房齐心协力,任谁也休想伤得我们分毫。”迎春看着邢夫人眼睛道。邢夫人坦荡回看,郑重点头。
这时秋霜来报,说贾赦外书房院门已锁,其内隐隐有哭声。迎春便贴到邢夫人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通,邢夫人点头不叠。迎春这才满意离去。
迎春走后,邢夫人也欲起身出门,想了想,又去翻出一条汗巾子下死力气在自己雪白的粉颈上狠狠一勒,直到脸涨得通红才松手。揽镜对照,果然一道红紫相间的狰狞勒痕。邢夫人又拔下头上钗环,弄乱一身绸衫,用清水花了妆容,这才哭哭啼啼往荣禧堂而去。
且说贾赦正在院中对着跪地不起的钱姨娘头疼不已。他深知这孩子不可能是他的,只苦于无法证明。
钱姨娘咬定她被逐出府时已有身孕,这三四年,她丑似鬼怪,更无人愿意近她的身,这孩子只能是贾赦的。
贾赦被气得直翻白眼,你脸毁了身子还在,下九流暗娼的勾当贾赦不是不知。只是这盆污水泼到他身上,不是他反泼一盆狗血就能洗清的。贾赦正自焦急,迎春叫门声传来。
贾赦赶忙让金哥开门。邢夫人之事后,贾赦当真信了王晟的话,他的宝贝闺女呀可比他这个糊涂老爹厉害多了。
迎春刚一进门,金哥又要去关院门。迎春阻止道:“且开着!看谁敢明目张胆听壁角。”贾赦一拍大腿,正是,他本就和钱姨娘不清不楚。再一关门,听壁角的、传谣言的更是防不胜防,不由更高看女儿一眼。
秋霜不待迎春吩咐,已自进屋给她搬了锦墩出来。迎春正坐在钱姨娘面前,突然喝问道:“大胆贱婢,你勾结歹人买卖幼童该当何罪?”
钱氏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道:“不是我买的,我只是——”警觉失言,赶忙住口。
“只是什么?只是捡了个现成,平白到国公府想讹一笔银子?你也太小瞧宁荣两府门头上那两个御赐匾额了!”迎春转头对贾赦道:“父亲,今日之事全不用您插手。您只需让金哥拿着您的名帖把京兆尹叫来,治这泼妇一个倒卖良家幼童的罪过。哪还用和这贱婢费唇舌!”
钱姨娘一听要请京兆尹,赶忙磕头如捣蒜,苦苦哀求迎春给她一条活路,生不如公门,万不能把她送进那种地方。
迎春好整以暇问道:“不请京兆尹也行,你只需说清这孩子是你从哪里弄来的,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本小姐便饶了你。”
钱姨娘三教九流混过,最善见风使舵,马上接口道:“姑娘明察,这孩子当真是府上公子,奴婢……”
迎春不等钱姨娘说完,冲秋霜一使眼色。秋霜上前,“啪啪”两个大耳刮子扇到钱姨娘脸上,她立时便说不出话。迎春回头去看那男童,却见他一直老老实实站在原地,“母亲”挨打也无动于衷。迎春心下愈发确定他二人并非母子关系。
为什么迎春如此肯定?只因这一年来,每日晚间无人时,迎春都苦心孤诣研究圆清大师的手札并大师命小沙弥送来的药方。且每半个月,便会有善男信女各色一至三人不等手持圆清大师书信到荣国府求见长房二公子,也即迎春是也。
此事贾赦和贾母都知道,只瞒着二房,在后门给迎春安排一个小厮。但凡月中有人持书信来见,便由小厮领进后院,在一处竹屋隔着屏风与迎春相见。
迎春毕竟年幼,见外男尚无妨碍,且作哥儿打扮,隔着屏风帐幔自然雌雄莫辨。更有鸳鸯在旁把关。贾赦不放心还在房前屋后安排众多小厮暗地保护,外松内紧铁桶一块。
来求见迎春的人形形□□女老幼豪绅地痞士农工商三教九流皆全。圆清大师书信中内容更是五花八门,有命迎春给其看相解惑的,有让迎春开方救命的。还有单单让迎春与之聊天猜测对方身份的,若猜错便要送银百两……
起初迎春焦头烂额,银钱流水般送出。后来她终于摸出门道,打眼扫过,来人身份、经历便能猜出五六分,开口说话后更是几乎十拿九稳。
有那来求医的,迎春用偏方治好他们的病,他们还会特特来送礼感谢,迎春自然不收。更有那穷苦人家没钱买药无物补身的,贾府放着大把人参发霉何用,都被迎春分送众人。
渐渐坊间便有传言,说荣国府长房二公子实乃观世音菩萨转世。只是高门大户都知道荣国府长房只有一子一女,便视其为谣传。
言归正传。迎春一进外书房,先看钱姨娘带来的幼童。见他眉清目朗,小小年纪仪表堂堂,气质不俗。尤其是皱眉不语的样子竟有三四分像她的救命恩人白衣少年。迎春便知这孩子定是钱姨娘拐骗或掳劫而来。因为凭钱姨娘的身份见识和处境,断养不出这般气度的小公子。果然,迎春略一威吓,钱姨娘便露了馅,只还未死心,咬牙硬撑。
迎春走到小公子面前,发现他竟比自己还要高些,不禁十分恼恨,赌气瞪他一眼。一直面无表情的小公子竟扯起一抹微笑,迎春见了更觉眼熟。
正此时,贾赦书房的自鸣钟响起,已然申初。钱姨娘久不闻钟鸣之声,乍听到,吓得一哆嗦。迎春赶忙去看小公子形容,却见他淡定自若,并无丝毫恐惧或好奇神色,竟似司空见惯。
迎春心生一计,招手让金哥端来一盘荔枝和几色点心。迎春故意将没剥壳的荔枝递给小公子,还做出张嘴咀嚼的动作。
哪知小公子剑眉微蹙,挪开脸去,眼神示意迎春给他剥掉外壳。迎春再无怀疑,这绝对是富家公子。穷苦人家的孩子哪里见过荔枝,更别提知道怎么吃。
迎春回头质问钱姨娘道:“钱氏,你说这些年小公子都跟着你,那么你带着他住在何处?小公子身边都是何人服侍?桩桩件件你若是说得清,父亲认下这个孩子也无妨。你若是说不清,京兆尹衙门大牢里正有你一席之地。”
钱姨娘既来认亲,哪能全无准备,躬身答道:“奴婢容颜尽毁又乃一介女流,哪能挣得钱来,不过替人缝缝补补做些针线聊以度日。小公子跟着奴婢受尽苦楚,别说丫鬟服侍,就连一身像样的衣服也没有。至于住处,不过是奴婢在哪家帮工,小公子便跟着奴婢借宿那人家中,实在居无定所。若不是奴婢实在无法养活小公子,就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踏进荣国府大门半步。”
好一个居无定所!好一个无以度日!以为这样便能死无对证?迎春冷笑反问:“哦?如此说来小公子必然饱经风霜,这手怕不是糙的?或许你这个奴婢有心,并不舍得哥儿劳作。那么,从没享受过一天好日子的小公子又如何会吃上供的荔枝呢?”迎春指着正自己剥壳吃荔枝的小公子道。
贾赦听了老半天,这会儿才明白,对呀,就凭钱姨娘哪来的本事和银钱买荔枝给孩子吃?看这孩子举手投足分明大户人家出身。贾赦顿觉神清气爽。
钱姨娘目瞪口呆。她倒从未细想过小公子的来历。自从医馆逃生后,三年来她东躲西藏没过一天安生日子。那日她实在饿得没法,在酒楼后巷翻找食客的残羹剩菜。却见一个三四岁幼童偷偷从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上溜下来,藏身后巷角落里。
不多时,便有四五个家丁模样的人寻来,质问钱姨娘有无见到一个四岁男童走过。钱姨娘鬼使神差回答不曾。家丁们离去。小孩跑出来,钱姨娘揪住他追问他是谁,为什么要藏起来等。
男童均摇头不语,看神情竟有些痴傻。钱姨娘本已走投无路,突然福至心灵,把男童带回家,换上粗布衣裳,再三恐吓□□,让他认自己做娘亲。奈何粉雕玉琢一个小娃娃竟似不会说话,任钱姨娘花样用尽,也不肯开口。钱姨娘想来,如此正好,便大咧咧带着他到贾府认亲。
却不成想,被迎春一盘荔枝断出小公子身份不一般。也是,当时寻他的家丁各个衣着体面,显非普通人家。钱姨娘后悔之情溢于言表。
迎春辨其神色,知道再错不了,便扬声道:“来人,将这毒妇送往京兆尹衙门,就说她拐带良家子冒认豪门亲,让京兆尹好好治她的罪。”
钱姨娘彻底瘫软在地,匍匐爬向迎春,大声哀求道:“姑娘饶命!奴婢不过一时糊涂,这孩子不是奴婢拐带的。他自己逃出来被奴婢捡回家中抚养,奴婢非但无过还有功啊!”
真相大白,在院外偷听的众丫鬟小厮不禁交口称赞,二小姐当真不一般!
事已至此,钱姨娘竹筒倒豆把事情经过全盘托出,只求放她一条生路。以钱姨娘面前状况来看不过苟延残喘,迎春再不想看见她的嘴脸。贾赦也厌烦了,挥手让金哥把钱姨娘赶出去。至于京兆尹衙门,自然不会让她去。万一她发疯在衙门里说胡话,把贾代善的死因捅出去,平白授人以柄,贾赦便没了活路。
钱姨娘被赶出去,小公子却怎么也不肯跟她一起走,眼巴巴望着迎春。迎春回想他勾唇一笑的模样,当真像极了恩公白衣少年。记得当日在相国寺初遇时,恩公的婶婶就丢了儿子,难不成便是眼前这位小公子?迎春又觉世事哪有这般巧合。只是任她怎么询问,小公子都不开口说话,逼急了便指着喉咙比手画脚。
迎春让他张嘴,查看之下才发现原来他被人下了哑药,毒坏了嗓子,气得迎春差点哭出来。贾赦一旁见了,也甚为怜惜。钱姨娘也不知小公子身世,就是送他去衙门报官,他口不能言,年龄又小,还略有痴傻,怎能独活。迎春父女合计,牵着小公子去拜见贾母,将事情从头道来。
贾母最喜小孩,听罢,见小公子神采卓然,身世可怜,便松口同意他留在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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