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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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人转身后,平视一圈,不见有人,眼神中闪过一瞬间的迷茫。直到迎春惊呼出声,白衣人低头,才发现,原来在他背后的人竟是一个垂髫小姑娘。白衣人再闻迎春言语,愈发诧异,挑眉问迎春道:“你认得我?”

迎春似早料到白衣人会有此反应,忙忙颔首,深深一礼道:“迎春拜见恩公。再谢恩公昔年相国寺雨夜救命之恩。”迎春言简意赅,一句话点破她便是三年前白衣人在荒山雨夜所救之人。

彼时白衣人在相国寺两次搭救迎春时,迎春才三岁有余,形容尚小,一团孩气。如今,迎春虽仍年幼却渐露美人相。不怪白衣人认不出她来。

“哦?”白衣人难得露出吃惊表情,眼眸深深,盯着迎春看了好几眼,似乎在确定迎春是否当年他所救的那个小姑娘。

迎春却惊喜万分。不成想,今日竟得见救命恩人!当初她追问恩公姓名,恩公不曾留下只言片语。如今久别重逢,迎春务必要弄清楚恩公名姓。

“恩公高义,做好事不留名!然而迎春深受恩公大恩,不能忘恩负义。请恩公务必留下名姓,容迎春……”迎春话未说完,便被白衣人抬手止住。

“你说你叫迎春?贾府二小姐贾迎春?”白衣人诧异问道,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写满不可置信。

“正是。”迎春轻轻点头,边偷偷打量白衣人神色。“难道恩公听过什么关于我不好的言语?怎么这般吃惊?”迎春暗忖。

两人面对面站着,一时无话。

隔壁唢呐欢奏便趁空闲随风刮过,先从迎春衣裙间打个转儿,再和白衣人腰间垂下的一个兔形玉佩相撞,碰出连串玉石清音后拐着弯钻进白衣人耳中。

白衣人这才回过神来,再四打量迎春,嘴唇轻抿,仿佛下定决心似的开口说道:“师姐以后万勿如此客气。师弟早就说过当日之事,不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迎春闻言目瞪口呆,抬头仰望白衣人,良久方痴痴问道:“师姐?恩公怎么叫迎春师姐?”

白衣人见迎春傻样,清冷僵硬的面孔上终于也染上一抹笑意。白衣人退后一步,双手合十,向迎春一礼,说道:“师弟柳湘莲,拜见师姐。师弟此来,特奉师父之命给师姐送信。”说罢,柳湘莲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呈给迎春。

从始至终,迎春都保持呆愣状态。师姐?柳湘莲?师父的信?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迎春在心中哀嚎。不过,比起所谓师父的信,迎春更关心原来恩公的名字叫柳湘莲啊!

柳湘莲见迎春迟迟不接信,眼神扫过迎春,似在探询。迎春却觉如有一阵冷风刮过。果然多年不见,恩公高冷依旧。

因恐恩公久候不耐,迎春慌忙伸手接过柳湘莲手中书信。

接信时迎春手指无意中划过柳湘莲掌心。

一股似曾相识的温暖安心感觉袭来。

迎春再次忆起,在那个凄风苦雨寒冷恐怖的夜晚,柳湘莲在暴雨中牵着她的手缓缓前行,用一把小小的油纸伞为她撑起一片风平浪静。而柳湘莲自己,单薄的脊背却早湿透。迎春至今记得在她命悬一线之际,柳湘莲从天而降,温柔伸出右手,隔着衣袖轻握她的手腕。

柳湘莲的手掌不大,甚至有些冰冷,却十分干燥稳定。柳湘莲掌心的温度隔着层层布料依然烫平了孤单无助的迎春对黑暗、未知和死亡的恐惧。

事隔经年,物非人是。

柳湘莲的掌心依然冰冷,甚至更加粗粝,却莫名让迎春更多一份安稳感觉。仿佛只要有他相伴,便风雨不欺。

忆及旧事,迎春还不自知,却已泪盈于睫。

柳湘莲看着眼前乍喜乍悲的迎春,愈发莫名。“怎么师姐跟师父形容的一点不同?师父还说师姐是我命中贵人,如今看来,恐怕我才是师姐命中贵人!”柳湘莲暗自腹诽。

远处,不知哪个顽童扔了个炮仗。“砰”的一声巨响,将迎春震醒。

迎春抬头,只看见柳湘莲神情古怪地盯着自己。迎春不由脸一红,赶忙低下头,别过脸去。迎春正手足无措间,忽然发现手中还握有一封“师父的信”。迎春赶忙拿起来仔细一看,这才发现信封口上赫然印着恩师圆清大师的檀香签。

迎春再不及思量为什么柳湘莲口口声声叫她师姐,又称圆清大师为师父?迎春麻溜儿拆开信封,抖出信纸,当着柳湘莲的面一字一句看起信来。

果是圆清大师亲笔信。信上圆清先是简单说明,为何近日再无人持檀香签去荣国府找迎春求医算卦。除了因为迎春需要暂时收敛锋芒,低调行事外,圆清大师亲自延请青衫客坐诊贾氏善堂,自然不再需要迎春班门弄斧。不过圆清大师明说以后再不会有人持檀香签前来寻找迎春。至于原因,圆清大师却未明说,只说日后迎春必然知晓。

紧跟着圆清大师将密不外传的檀香签制作方法告诉了迎春,并百般嘱咐迎春,除师弟柳湘莲以外,无论如何不得外传。师命如山,迎春自然谨记。只是她曾听师父提起,檀香签制作方法事关机密,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易示人。怎得师父今日巴巴命恩公前来送信,特地告诉她制作方法?

这封信越往下读,迎春心底一股莫可名状的不祥预感便越来越强烈,引得迎春心儿扑通通直跳。

站在迎春对面的柳湘莲似乎也发现了迎春怪异之处,眼神时不时扫过迎春面门。

迎春再见柳湘莲的欣悦之情都被这股无名恶感消弭殆尽。此刻迎春眉头紧锁,强按下心底不详预感,硬着头皮往下看去。

圆清大师接着写道他有一箱东西藏在相国寺后山白云崖顶石隙中,要迎春待时机成熟时再转交给师弟柳湘莲。信的末尾,圆清大师写道:世间缘法,何其妙哉。贪嗔痴爱恶欲,困人矣!吾徒二人,皆佛心佛骨,只尘缘未断。红尘俗世一遭过,千古风流,自在己心。适然无愧为达。为师去矣。

“为师去矣!”迎春看完信,脑海中只盘旋着圆清大师最后那句“为师去矣!”“去矣!”。盛夏大喜之日,烈日当空,迎春突然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窟。恐惧又一次像黑夜雨幕一般漫上来。迎春瞪眼望着眼前白日晴空,骇俱得浑身颤抖,心底却又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迎春只觉得头疼欲裂,眼前猛地一黑便人事不知。

却说柳湘莲方才从塞外长途归来。甫得见师父圆清大师,还没说上几句话,圆清大师便命他前去荣国府送信。柳湘莲觉得十分奇怪,便趁离开时偷偷找了小沙弥打听,方知以前一向是小沙弥慧清负责给师姐送信。今日怎么偏偏让他去?柳湘莲满心狐疑。

只是师命难违。柳湘莲马不停蹄,单人匹马杀到宁荣街,却被满大街人潮涌动所阻。柳湘莲下马一打听才知,原来今日是荣国府珠大公子大喜之日!柳湘莲暗想,如此良辰,他一个外男,定然很难找到贾府二小姐。正踌躇间,不知怎么,一阵花香传来。柳湘莲抬头一看,一枝西府海棠竟顽皮钻出院外。就这样,柳湘莲被梨香院一角伸出的一枝海棠花吸引住目光,鬼使神差便翻墙进了梨香院中。

柳湘莲这边厢刚欣赏完海棠花,趁着院中空无一人,坐下歇歇脚。还没一盏茶工夫,柳湘莲便听见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柳湘莲久历江湖,更借反串唱戏之机,常出没豪门后宅,知道此乃女子走动间衣摆裙裾发出的声音。

起初,柳湘莲还当是院中主人来到。此番他不请自来且是翻墙而入,实非君子作为。柳湘莲一时鬼迷心窍,做下这等颇似梁上君子甚至偷香窃玉的行为,深觉无颜,俊脸微红,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柳湘莲只得装腔作势,端坐不动,假装未觉,只希望来人先开口询问,他再借机遁走。

哪知身后人只呆呆站着,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却不说话!柳湘莲如坐针毡,实在被她盯毛了,脱口说道:“姑娘好定力!府上遭了贼,竟然半天不言语。”

话一出口,柳湘莲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掉。怎么怕什么说什么,当真要让别人以为自己是贼吗?一向冷静自持的冷二郎,实在不知道今天他这是怎么了。

直到风过花落,柳湘莲沾了一头一身的花瓣。

花瓣虽美,可他毕竟是男子,顶着一头花瓣算什么样子!柳湘莲本能站起身,抬手拂掉花瓣。柳湘莲想着既已如此,干脆坦然面对。他并不是贼且有书信为凭,谅不致产生什么误会。

柳湘莲大胆转身,奈何四处找寻一圈,却不见人影,正要以为自己听错了,忽听迎春惊呼出声。如此你来我往,几句话说将下来,柳湘莲越发无语凝噎。敢情他的小师姐当真是个小师姐!

怪不得但凡他提起师姐,慧清那群家伙便一脸讳莫如深的笑意。想他堂堂冷二郎,不过晚迎春一个时辰入门,却要屈居六岁女童之下,日日追着个孩童叫“师姐”。“冷心冷面”冷二郎也不由七情上脸,面上神色如误入染缸。神色变换间简直精彩绝伦,可谓深得川剧变脸精髓。

偏偏迎春不觉有异,只傻兮兮仰望柳湘莲。柳湘莲被迎春模样逗乐。反正他是江湖儿女,本就不拘小节,便大方向迎春行礼并将师父圆清大师所交书信递与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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