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的左眼又是怎么回事?”景宁公主接着问道。
“卑职左眼乃,乃那日被碎瓷所伤,如今上了药。”说着,柳湘莲还唯恐别人误会似的,紧赶着道:“大夫也说了,卑职左眼无碍,且将养几日,便会好了。”
“将养几日?哼!哪个大夫说得?你既然病情如此严重,为何不请太医为你医治?”景宁公主也不是三岁孩童,自然不信就凭她那日一碗热茶,便能把柳湘莲的脸毁成这种样子。
柳湘莲闻言,目光闪烁,小小声回道:“卑职也是,也是前日才发现情形不对,慌忙请了回春堂李大夫,还、还不曾请过太医。”
景宁公主闻言一挥手,便有下人快跑去请太医。
景宁复归原位坐下,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柳湘莲左脸细看。见他左边面上皮肉果然或红肿发虚,或溃烂发炎,有些本已结痂的伤口当下却又爆裂开来。凑近一闻,一股腐烂臭气扑面而来,景宁公主一个没忍住,好险呕出来。无论如何也不能将面前这个半人半鬼、人见人嫌的家伙与那日跨马游街、意气丰发、风华绝代的状元郎对上号。
“却也不知太医什么时候才到?”景宁公主心中暗道。想来她本就是冲着柳湘莲文武全才、一表人才又是新科状元风头正劲却偏偏“目中无人”看不上她,才强出头苦求父皇赐婚。哪成想,不过几日工夫,柳湘莲竟落得这般丑怪模样,再没有更倒霉的,心下烦闷,正想拂袖离去。景宁忽然神念一转,冷不丁问道:“听说柳侍卫之前也有婚约,你那位未婚妻子可曾见过柳侍卫今日模样?”
柳湘莲本来还端坐着,闻言,猛地垂下头道:“她,她不曾见过。”
景宁公主听罢,面上浮现几分狠戾之色,冷笑数声,暗忖道:“没想到你还真是个痴情种!怎么?如今脸毁了又赶上圣旨赐婚,越发不肯连累心上人,便主动来向本宫示好。还是你怕没了这赛潘安羞宋玉的容貌,你那位心上人也会弃你如敝履?”
景宁公主虽跋扈惯了,到底打小在深宫中长大,心机远非常人可比。今日之事颇有蹊跷,她怎样也要等到宫里太医来验过柳湘莲脸上的伤到底是不是真的?是否还能修复如初?若是再无挽回余地,或是哪怕只破了相,她堂堂金枝玉叶,也断不会要一个丑怪又有异心的驸马!
话说景宁公主传召,太医自然来得快。赶巧,今日来的太医还是迎春的大熟人,太医院掌院王太医。
王太医恭敬给景宁公主请安问礼罢,便去查看柳湘莲伤势。
只见王太医越看,双眉拧得越紧,口中啧啧有声,满面震惊痛惜之色。景宁公主瞅见王太医神色,心下已凉了泰半,对柳湘莲最后的那一丝贪恋也如冬夜死炭野火,只差一阵冷风便要彻底熄灭。
“稀奇稀奇!世间竟当真有这般巧合之事!老夫一生行医,倒也是头回遇见。只是可苦了柳侍卫,您这样一副好相貌,怕是,怕是……”王太医扼腕叹息道,余下的话却久久说不出口。
柳湘莲心里好笑,面上却要挤出痛苦失望又满含期待的神情,若非他曾学过戏,怕是怎么也做不出来。“王太医有话但说无妨,柳某、柳某受得住。”
王太医看看景宁公主,见她也示意自己直言,便沉声道:“想必柳侍卫烫伤之初必是用了内府新造的秘制伤药,效果奇佳,可惜后来换了市面上顶好的烫伤药。起初也不打紧,这几日却忽然左脸巨痛,好肉也腐烂起来,请了好些大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是也不是?”
柳湘莲急忙点头道:“正是正是。”
“哎,哎,哎!外面那些大夫自然看不出根由来,哪怕看出来,也不肯相信。实在是这内府新药和市面上那种伤药二者里面有一味药,药性天生相冲。也是内用烫伤药新改的配比,加了一味苦昧子。苦昧子于去腐生肌一道上有奇效,能保证新生肌肤滑如凝脂,半点疤痕也不见。只是这苦昧子绝对不能碰见天星草,若是二者相遇,则是毒上加毒,活肉化腐,腐肉结痂。总之,烫伤好不了不说,还会越发加重伤势。”
柳湘莲闻言,早已面如死灰。景宁公主却不死心,追问道:“既然不能相遇,怎地这两种烫伤药里便就有此二味药?”
王太医只得道:“本来谁也不会让这两种药草混到一起。哪知民间也有异人,巧妙利用天星草药性,也新研制出了一种烫伤药,名唤无极膏,药效虽不如内府所造,却胜在物美价廉,取材随处可见,已然风靡大江南北。”
“太医您的意思是,竟真的这般巧,柳侍卫同时用了这两种新药,平白落得这般田地?”景宁公主听了半晌,终于捋出头绪,如是问道。难不成,此事当真是意外?
王太医摇头叹息道:“竟就是这般巧!就是这般巧!我也是前儿接到我那不争气徒儿李远的信,回去特意研究过,才明白个中玄妙。没想到,那个无辜被害之人竟是状元郎柳侍卫。实在老天作弄啊!”
景宁公主可没那闲心陪着王太医怨天尤人,打断老头的絮叨,直直问道:“可有补救法子?”
“首要之处,自然是停药清洗,想必我那徒弟李远已告知柳侍卫。”王太医道。
柳湘莲点点头。
“其次嘛,只能适当补救。至于疤痕……”王太医吞吞吐吐,欲语还休。
景宁公主立时明白了,也就是回天乏术,柳湘莲这张脸已是毁定了!
景宁公主面容一整,轻撩眼皮,便有下人来带王太医离开。王太医边走还边不停回头去看柳湘莲,满目都是遗憾痛惜之情。
此刻柳湘莲整个人龟缩在太师椅上,脑袋恨不得埋进胸口里,看去实在可怜。
景宁公主却似不曾看见身边还有柳湘莲这人一般,接过丫鬟递来热茶,轻抿一口方道:“柳侍卫今日求见本公主,不知所为何事?”
柳湘莲闻言,蓦地抬头,不敢置信地望向景宁公主,喃喃问道:“公主说什么?卑职不曾听清。”
“本公主说,希望柳侍卫搞明白你的身份。你虽是新科武状元,到底不过四品官,实在不便登本公主之门。”景宁公主一字一句道。
“可是,圣上亲自下旨赐婚——”柳湘莲话未说完便被景宁公主打断,怒斥道:“大胆!竟然口出妄言,随意编排圣上。就凭你,也想做驸马,实在是痴心妄想。念在你曾替本公主拦过惊马的份上,今日之事,本公主不与你计较。你且把圣旨留下,近日之事只当大梦一场,烂在你的肚子里。如此,本公主倒可高抬贵手,放你一马。”
言下之意,景宁公主这是要翻脸不认人,就连金口玉言的圣旨她也要推翻。
柳湘莲到底年轻气盛,耳听这等言语,目睹景宁公主满脸冰霜、掩鼻拧眉模样,再感受着满屋子下人如针似刀的眼神,哪里受得了这等羞辱,愤而起身,拂袖便要离去。
“慢着!把圣旨留下。”景宁公主淡淡道。
柳湘莲脚步一顿,颤抖着手,将圣旨从怀中取出,双手捧给旁立一个老嬷嬷,头也不回,大踏步离去。
这边厢,柳湘莲前脚刚出景宁公主府门。府内,景宁公主再端不住架子,着急忙慌换好宫服,直奔皇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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