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房中,一灯如豆。
贾母端坐炕上,贾赦躬身站在下手,贾政板着脸坐在凳子上,手中热茶早已凉透却还在兀自撩盖吹气。
“母亲,儿子想过了,如今琏儿西南大捷,年少有为,颇得圣上赏识。迎丫头和二郎的婚事也已议定,不日便将过门。儿子不才,碌碌无为,草包肚浪子心,能得子如此实是福分。荣国府门楣重责大任早该交给琏儿。至于儿子,年岁大了,倒思起老家金陵风物来了。赶巧王夫子来信,约儿子江南看花。若得母亲允准,儿子欲待迎儿大婚毕,也学古人下扬州。”贾赦本甚郑重,说到后来,目现神往,尤其提到王晟王夫子更是双目放光。
贾母凝视着他,脸上神情复杂。知子莫若母,贾赦什么脾性、能为,没有人比她这个当母亲的更清楚。这些年他能规行矩步,不贪花不惹草,给贾琏、迎春留下个好名声,已大出她意料之外。如今,大儿子连一等将军的爵位也心甘情愿让贤,着实让她刮目相看。
“老二,这事你怎么看?”贾母转而问贾政道。
贾政微阖双目,手持茶盏,正神思不属,忽被问及,半晌回不过神。
贾赦轻咳一声,提醒道:“二弟,莫不是有旁的意见?”
贾政这才回神。此刻谈及的可是荣国府的爵位啊!他这大半辈子都只是区区一个五品员外郎,若是他能袭爵……贾政摇摇头,大哥尚在,贾琏尚在,母亲还一心偏帮大房,哪里轮得到他?那珠哥呢?宝玉呢?贾政眸光闪烁,嘴里嗯嗯~啊啊,连不成句子。
贾赦眉头微皱。贾母干脆出声呵斥道:“都是自家人,说话干甚吞吞吐吐。你好歹也是一房老爷,怎地这般没有担当!”
自打三年前,贾琏文武双榜题名,得意冠绝京城后,二房愈发萎靡小气起来。王夫人整日死气沉沉不说,就连贾政也藏头露尾,说话颠三倒四,举止乖张,动辄打骂姨娘小厮,豢养的那些宾客今日辞一双明日走两对,不到一年工夫,便成了孤家寡人。要不是贾珠争气,日日带着宝玉读书识字,骑射练武,二房的人,贾母怕是半个都不想见。
贾政平白挨了训斥,心思更加不敢宣之于口,只得闷声闷气回答:“这等大事,全凭母亲、兄长决定。”话虽出口,想到王夫人得知后,又不知要怎生与他歪缠,贾政顿觉一个头两个大,满嘴苦涩,再说不出半个字。
贾母见他这样,忍不住心下叹息,再看贾赦神采飞扬,虽已不惑,眸正神清,面如冠玉,两缕微须,一袭长衫,玉立于前,何异浊世佳公子?更兼数分乃父遗风!
到底从何时起,这兄弟二人掉了个个?
“母亲、母亲?”贾赦低唤道。
贾母回神,含笑望向他道:“果然是老了,动不动便走神。你有此心,甚好。近来我看着东府的样子,越发不像了。朝廷时局,我们这些人如今反比不上琏儿、二郎他们看得清。你既然有意无官一身轻,母亲也不拦你,只是,不妨给琏儿去信商议商议。”
贾政闻言笑道:“儿子也有此意。既得母亲允准,今夜儿子便铺纸磨墨,给琏儿去信。”
“你倒性急。”贾母打趣道。母子二人,相视而笑。
贾政呆呆看着,突然有点恍惚,“母亲,多久不曾这般看过自己了?”
西南入京官道上,一队人马绝尘而去。
当先一人,玄衣黑马,卷起一阵黑旋风呼啸而过。
身后一匹枣红马上,倪二扬鞭如雨,仍难望其项背,只得高呼道:“都司,您慢点,倪二的马不如您,追不上啊!”
玄衣人回头笑道:“倪二哥,如今不在军中,不必拘礼。那冷二郎趁我不在,想娶我妹子,哪能那般容易?三年前比武较技,琏二逊他一筹,如今,哼!”
原来马上人便是贾琏。那匹追风快马便是贾琏的宝贝坐骑黑旋风。贾琏自巧姐降生后,上书恳请西南军中历练,正和今上心意,获封从六品千总。三年风霜,沙场征战,如今贾琏已升为正四品都司,深得岳将军器重,军中威望不亚于柳湘莲。
当初南下前,柳湘莲恐贾琏孤掌难鸣,战场险恶,请托倪二随侍其左右。为此,迎春还忐忑万分,去见秋霜。
哪知秋霜比她还深明大义,当晚就给倪二收拾好行囊,嘱他男儿应以身家性命事主事君,当立不世功、千秋业,反惹得迎春羞惭无地。
“哈哈,我那冷二弟家传一手好剑法,听说,如今在西北更是闯出柳家枪的威名,实在快意!”倪二常年跟在贾琏身边,也跟着读书识字,说话总算脱去些许江湖草莽气。
“想做荣国公府东床快婿没点真功夫哪里行?”贾琏撮唇轻呼,黑旋风闻声而动,四蹄翻飞,箭矢般前冲。
倪二脸色骤变,一口气没喘匀,接着挥鞭。
“冷二郎已请下御旨,皇上亲赐府邸,钦天监选好日子,十五便是吉辰。亏他三年等得,三天等不得。倒叫我这大舅哥好一通赶!”贾琏左手执缰绳,右手抄起马鞍边酒葫芦,弹开壶嘴,仰脖痛饮。
倪二加鞭追上。贾琏手一抬,酒葫芦便飞到倪二手中。
“好酒!与诸君共饮!兄弟们,十五吉日,荣国府咱们不醉不归!”贾琏高声道。
“是!”其后,十余骑山呼而应。
“阿嚏!阿嚏!阿嚏!”连打三个喷嚏的柳湘莲无奈揉着鼻子,西北三年冰天雪地,大伤小伤无算,他也不曾伤风受寒,这才回京城安乐窝,怎地竟病了?
迎春隔着院墙,听见柳湘莲喷嚏声,忍不住埋怨道:“你瞧你,当箭伤是好相与的?泽莞都跟我说了,只离心脉不过三寸,若非、若非师父……”
“咳咳!”柳湘莲赶忙咳嗽掩饰。
迎春自知失言,接着道:“要不是老天保佑,你此刻还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吗?说好三年也罢,十年也可,哪怕、哪怕一辈子,我都等定你!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柳湘莲为了不违三年之约,兵行险招,单人独骑夜闯敌军大营,强取敌将首级,乱军中,身中数矢,几乎丧命。若非将军偏爱多智,深夜突袭,怕是死无全尸。迎春得知实情后,泪落如雨,赌气再不理他!慌得柳湘莲不顾新婚前,新郎新娘不得相见风俗,径“闯”荣国府,负荆请罪。
凤姐居中调停,加之迎春也是心疼他冲动受伤,更不忍见他风中独立,这才学旧样隔着梨香院墙私话。
“我知你心。”柳湘莲听见迎春真情流露,喜形于色,以手撑墙,柔声道。
迎春立时红了脸。她一时情急,吐露心声,却没想到冷二郎年岁长了,为人却越□□荡,飞快地啐他一口。
“你如今伤可痊愈?”迎春冷静良久才问道。
“已可打虎,”柳湘莲说着,口气一变,“只待娶妻。”
“你!你不正经!”迎春被吓一跳,猛地跺脚,一溜烟儿跑远。
“哎哎哎,迎儿,你别走呀!”厚脸皮“热二郎”连声呼唤,奈何佳人仙踪已杳。
柳泽莞负手走近柳湘莲,靠着墙摇头晃脑长叹道:“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古人诚不我欺也!”
柳湘莲一个眼刀飞过去,尽显将军煞气,冷风扑面而来。柳泽莞激灵灵打个寒战,掉头就跑,“哥哥饶命!”
柳湘莲桃花眼微眯,三两步追上。
院墙那头,迎春小跑回凤姐房中,此刻屋里热闹已极。
唐氏双姝并陈家姐妹、宛平郡主小女、水盈,探春、惜春、沁春、湘云、李纨……小小一间抱厦,衣香鬓影燕瘦环肥巧笑倩兮乱花迷眼,胜过世外桃源天上仙境。
迎春刚一进屋,就被暖风香气熏醉了。
“哎呦,正主终于回来了,叫我们好等!”凤姐率先开口。
水盈从柳泽莞那里听得信,眨着眼笑道:“迎姐姐佳人有约,怕是顾不上咱们这些讨嫌的人。”说着眼神有意无意瞟向屋外。
迎春被人戳中心思,不由粉面又红,凤目斜睨水盈一眼,反击道:“你个小丫头怎知道我佳人有约,肯定又是泽莞那小子浑说的!我不才,好歹应他一声姐姐,水丫头要是看上了——倒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柳泽莞打小在荣国府长大,近水楼台先得月,和水盈可称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些年感情越发好了,背人时,少不得耳鬓厮磨,有无私定终身也难说。
这会儿迎春公然提起,不异于当众提亲,任凭水盈不拘小节、泼辣任性,也腾地红了脸,“你!迎姐姐也忒不正经!”
“怎么?水大姑娘看不上泽莞声名不显,门第没落——”迎春好人做到底,胳膊肘往内拐,追问道。
水盈急道:“当然不是。泽莞他乃人中龙凤,早晚……”
“哦~,人中龙凤!”湘云带头,众人一齐起哄出声。
水盈顿悟失言,扑过去和迎春扭打做一处,再不肯依。余人见水盈还是一团孩气,受不得激将,笑得几乎岔了气。
还是李纨持重,放下手中盐津杨梅,轻按唇角劝止道:“好啦好啦,你们不是来添妆贺喜的吗?莫忘了正经事。”
唐珏抚摸肚子笑道:“那急什么?不过是个聚会由头。迎儿大婚那日,才是添妆正经时候。且看贾二公子十里红妆如何惊艳了京城冠盖之眼。”
迎春好容易从水盈玉手下逃脱,喘着气道:“我才不图什么十里红妆。”
湘云不待她说完,插嘴道:“那是!二姐姐家底丰厚,迎香坊御品香的大名江南塞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桂花夏家都不可匹敌,这份家业哪是十里红妆可比?”
一直无言的探春听到这话,美眸乍亮,榛首轻抬,欲言又止,柔肠百转,可惜无人看见。
迎春心情大好,顽皮劲头上来,转而对湘云道:“别说,云丫头你日日吃着俺们府上的茶,何时正经进门呀?”
湘云和宝玉已经议过亲,只是各自还小,总要三四年后才行婚嫁。湘云被调笑,还要嘴硬,被凤姐一把按住。
“得了,咱们这位二公子正逢人生大乐事,嘴儿啊,刁着呢!咱们可别跟她比,吃杨梅,吃杨梅。”凤姐说着纤指伸出,却拈了个空。低头一看,身前青瓷盘里的盐津杨梅已一颗不剩,全进了美人肚中。
“咦?怪了,这梅子颇酸,吃两颗便要倒牙,谁吃了这般多?”凤姐疑惑道。
李纨手里还拈着一颗杨梅正要送入口中,闻言羞涩一笑,“不知怎地,我近来颇喜食酸,这梅子我吃着味道正好,不由多用了几颗。”
凤姐看看空荡荡的瓷盘,这可不止几颗,抬头,见迎春也正望着李纨若有所思,忽然福至心灵,莫非——
迎春看着李纨比往日圆润许多的面庞,想起近来贾珠习武有成,身子早已不复当初孱弱,李纨更是严格按照她给的方子调养身体,怕是有喜了。
迎春走到李纨身边,暗暗给她把脉,湘云、水盈等人还小,不知事,凤姐、唐家双姝、陈家姐妹等纷纷侧目。
良久,迎春起身,冲李纨躬身行礼,口称:“给大奶奶道喜。”
李纨见迎春举动,心中又惊又喜,结结巴巴道:“妹妹莫逗我,何,何喜之有?”
迎春凑近她低声问:“嫂嫂,月事可晚了?”
李纨忙忙点头,再难按住窃喜,抓紧迎春手腕问道:“妹妹可能确定?”
迎春笑弯了眼,“外人可都唤我送子观音,嫂嫂哪怕不信,我的医术可是传自圆清大师,喜脉我还是把得准的。”
“喜脉?”湘云尖声叫道。
探春忽站起身,目光灼灼盯住李纨。一时,屋内众人视线全聚在李纨肚子上。
李纨情不自禁捂住肚子,“这这这……”说着珠泪盈盈而落。
凤姐挨过来,揽住她,轻轻给她擦泪。凤姐最是理解李纨的苦楚。多年无出,王夫人又是那种脾性,明里暗里没少磋磨李纨,往贾珠房里塞人更是不在话下,就连老太太也颇有微词,这些年,李纨日子苦啊!
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大喜!
惜春心疼李纨,也不招呼丫鬟,撒腿跑出去,“我去给老太太报喜!”
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纷纷起身给李纨道喜,屋子里欢笑声欲直上九重天。
果然,不多时,贾母在簇拥下走来,李纨被众人捧着迎回房去。就连身在校场的贾珠得了信也是快马急还。
这一喜,便闹到掌灯时分,迎春在绣橘伺候下,梳洗更衣毕,刚想上床安息,探春独自掀帘走入。
“三妹妹来了,怎地就你一个人?”迎春还没起身,探春忽地双膝跪下,拜倒在她床前。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迎春被唬一跳,慌忙来扶。
探春却梗着头,不肯起。
迎春披衣而起,挥退下人,强拉探春,她这才起身。
“不瞒二姐,原先,原先妹妹也做过些对不起姐姐的事,只是……”探春艰难开口。
迎春摇手打断。不过挣扎求生,王夫人和赵姨娘夹棍之下,探春日子有多难,她前世便知晓,又怎会与她计较。
“说来咱们姐妹之间还不如姐姐与唐家姐妹亲厚,原由在我。妹妹也有心补救,只是往事难追。”探春道。
“三妹妹也知往事难追,还提它作甚。姐姐出嫁在即,姐妹相聚时刻如今是过一刻少一刻,再不要提劳什子伤心事。”迎春道。
探春美目含泪,咬牙道:“姐姐是爽快人,妹妹有话也直说。我那不争气的娘要将我五百两银子许给她娘家表侄,换、换钱给环哥花用。主意已经递到了父亲耳里,听说,听说,”探春说着泪珠滚落,一把揩去,冷笑道:“二老爷已经允了,只看哪天和二太太、老太太提一提,妹妹,便要嫁了!”
迎春大惊,难不成探春要走她老路?
“竟有这等事?你放心,纵然二叔、二婶都准了,祖母也断不会允。”迎春失色道。
探春冷冷道:“或许。只是女子身如浮萍,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我有这样的父母又能得什么样的好终身?怕是早晚也如宝姐姐一般一乘小轿夜半入府,从此姐妹缘尽,颜面尽失。”
王夫人为了帮助元春固宠,将宝钗送进了东平王府,从此姐妹陌路,再不得见。
探春心高气傲,怕是受不得辱。迎春心道。
“姐姐想的正是。若要我也那般不明不白屈身事人,探春愿从此青灯古佛,常伴佛前。”探春面露死志,掷地有声道。
“不可!”前世惜春红粉娇娃枯灯独坐熬号一生的记忆纷至沓来,迎春不由悲从中来,大呼出声。
“三妹妹放心!不说珠大哥的前程,就是为了顾全宝玉的声名,祖母也不会让二婶这般做!而且,而且,姐姐夸口,妹妹日后婚事,我必出手相帮。”迎春道。
探春怔怔看着迎春,深深一礼。世人皆笑她乃庶出,然,生身不可改,后事全由我。嫡出小姐宝钗却落得与人做小,无名无份,今生,她探春宁死不从。
“大恩不言谢。”探春说罢转身,飞步离去。
留下迎春一个人呆坐原地,痴痴看着她落在窗上的剪影感慨,此生她何其有幸!重活一世,得遇柳湘莲,何其有幸!何其有幸!
十月十三,贾琏归府。
鲜衣怒马少年郎,醉里问道,醒时折花。贾琏回府,直入贾母房中,撩袍下跪,恭恭敬敬三拜,方道:“祖母,琏儿回来了。”
贾母喜不自胜,一把抓住贾琏双臂,眼珠子将宝贝孙儿上下打量一遍,只见贾琏眉如刀裁鬓如墨画,眸若朗星,声若清泉,站如松坐如钟,容貌不减当年清丽,更添三分嗜血煞气,已脱少年稚气,俨然国公在世!
“好!好!好!”贾母连说三个好字,旁的话却说不出口了。
那边厢,贾赦、邢夫人等得了信,纷纷赶来,看见贾琏英姿,贾赦得意长笑,邢夫人却濡湿了眼眶。
贾琏过去,一一行礼。轮到凤姐时,小夫妻二人,阔别多年,眉目相对,千言万语,柔肠百转,笔墨难描。
一家人正你侬我侬时,观言进来回报,宫里传出了话,要贾都司拜过贾母后速速进宫回话。
贾母忙催贾琏起身。
贾琏躬身回道:“回祖母的话,父亲欲让孙儿袭爵的信,孙儿已经收到了。然而,孙儿不孝,有旁的主意,不知祖母可愿闻否?”
“哦?”贾母让贾赦去信和贾琏商量便是要听他的意见,自然不会拦着他。
邢夫人听贾琏要说袭爵的事,看看王夫人和凤姐,示意回避。王夫人却两眼放光,假作不见,不肯挪窝。
贾琏阻止道:“母亲不用回避,原是府中大事,母亲主掌中馈,合该共参。想我贾氏,蒙恩深重,一门获封双国公,孙儿辈更是坐享其成,从小蒙祖荫,穿锦衣,享玉食,却不曾为国为君稍许分忧,不仅愧对君上,更无颜面对先祖。”
“如今,孙儿腆颜,虽略有微功,但实担不是国公府名号。况且,男子汉大丈夫,爵位当由己出。承荫之下,何时可得再见国公府封号?孙儿斗胆,愿请辞爵位。”贾琏一字一句道。
“好!”贾珠和贾宝玉从外赶回,恰巧听见贾琏这番话,忍不住异口同声抚掌叫好。
王夫人见贾珠、贾宝玉这般说,气得站起身,戟指痛骂道:“混账东西,说得什么胡话!祖宗家业,岂容尔等败坏?”
指桑骂槐之意,路人皆知。
贾琏傲然而立,默然不语,只静静看着贾母。
贾母乍闻此言,也是脸色几变,待听得贾珠、贾宝玉兄弟等交口称赞,想起古人云花无百日红,这爵位世代相袭,也留不住许久。就连他们窃居国公府邸,也是逾制之举。如今贾琏有了出息,何苦还死抓住这旧日风光虚假架子不放,平白给孙儿添堵,让他尾大不掉呢?
荣国府已是空架子的话,凤姐和迎春私底下没少在贾母面前提。要不是凤姐和迎春经营有道,量入为出,再时常贴补些,荣国府煊赫的架子早撑不住了。贾母岂会不知?只不过拉不下脸面,不愿让人看轻了。
可如今贾琏的出息,别说四王八公后代中无出其右者,就是圣上的龙子皇孙,贾琏也不遑多让。得孙如此,妇复何求?
贾母思量再三,点头道:“祖母老了,你父亲也已生了华发。这贾府,已是你们的天下。是荣是辱,是封妻荫子还是泼天大祸,全在尔等一念之间。琏儿有雄心壮志,效仿乃祖,再挣个国公封号回来,祖母便是,便是此刻闭眼,也瞑目了!”
贾政带头,众人跪下道:“母亲/祖母言重了!”
贾母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旁的话我也不说了。圣上召见,琏儿速速进宫。一切应对,但凭你心。”
这便是允了!
贾琏郑重磕头,大声道:“孙儿定不负祖母重望。”
金銮殿上,皇帝听罢贾琏奏对,知他代父辞爵,愿效仿乃祖沙场立功,再挣功勋后,放声大笑。
前有西南捷报频传,后有勋贵自请夺爵,腾位让权,怎能让皇帝不乐?今上万没想到,贾琏一介弱冠少年,却能深体圣心,处处讨好。却不知,这一切都是怡亲王授意,指点。
世间事,便是如此。蝇营狗苟,勾心斗角,千方百计,机关算尽,到头来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相反,顺其自然,问心无愧,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却能遇难成祥,柳暗花明。
贾琏辞爵消息传出,朝野轰动。效仿者,却无。
然而,两日后,迎春大婚当日,圣旨亲临,封贾琏忠勇伯,赐第皇城大街,紧邻其妹婿柳湘莲府邸。此乃后话。
十月十四是荣国府送嫁妆的日子。
说起迎春的嫁妆,打她十岁起,邢夫人就张罗给她准备嫁妆了。这些年下来,母女感情越发深厚,邢夫人眼界也高了,再看自己早年给继女准备的嫁妆单子实在入不得眼。不用贾赦开口,自动自觉全部换成了最好最佳的。
更不用提贾母,恨不得将她当年嫁妆的一半都搬给迎春。上到雕花床鸳鸯帐良田美第,下到挖耳勺竹夫人金樽玉筷寿材锡箔,贾母都给迎春备齐了。
不是说贾母有多偏疼迎春,只是这些年贾母已经看出来,迎春是福星,大房的转变都从迎丫头起。送子观音菩萨心肠,这等名声,岂是一般人应得起的?
迎春的嫁妆早已商定不能出一百二十抬之数,然而皇后钦赐凤冠霞帔不说,添妆那日,怡亲王妃、世子妃,宛平郡主,史王薛三家,唐侍郎府,定安侯府,北静王府,东平王府,南安王府等四王八公诸家同僚并柳湘莲和贾琏军中袍泽都来凑趣,添妆太多,无奈只能将邢夫人备下的绫罗绸缎等统统替换,又是好一通忙。
贾敏见状,干脆大笔一挥,将备好的添妆换做江南两处园林的地契,全给迎春压箱底。最后,迎春嫁妆之厚,简直可与贾敏当年比肩。
十四日寅时,贾母早早便起,细细审过迎春的嫁妆单子,确定再无遗漏,方递给凤姐。
凤姐看过,笑道:“我好歹应迎丫头一声嫂嫂,今日怎地也要再添些妆。”
贾母笑指她道:“不愧是凤辣子,添妆不早说,此刻再讲,哪里有空余?可见不诚心。”
李纨附和道:“就是。”
凤姐却面不改色,“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老太太不知道今日除了我,要现给迎丫头添妆的人海了去呢!赶巧,我哥哥在京郊新买下一处温泉宅子,昨儿才把地契给我送来,正巧便宜我腆着脸给迎丫头压压箱。”
王夫人闻言脸色都变了,王家在京郊的温泉宅子,她觊觎多时,别说要来了就是轻易想去住住也不成。哥哥竟然这般大方,说添妆就给添妆?她当初出嫁可都没这排场!
贾母扫了王夫人一眼,推辞道:“你这份礼太重,迎丫头小孩子怕是受不起。”
“老太太哪里话?二小姐御赐的凤冠霞帔都穿的,宫里的添妆都收的,我这点筛剩下的小米粒哪会担不起?何况,地契我早放进去了,这会儿子怕是已经抬进柳将军府啦!”凤姐恭维道。
“你呀~”贾母含笑默认。
荣国府门外,锣鼓喧天,贾珠带头,宝玉坠后,贾府下人红衣红裤一抬抬嫁妆流水般往外走,珠玉宝钏、田庄地契,自少不得,尤为稀奇的是一匹胭脂红马扬脖奋蹄跑前跑后,颇似代主人巡查一般,实所罕见。
为了庆祝迎春大婚,迎香坊从半个月前就在酬宾赠客,今日更是摆出九九八十一样不同的香粉分赠路人。而贾氏善堂,本就是积德行善、施粥赠药的所在,就只能口口相传,请来人为贾二公子新婚道个喜,讨个彩头。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贾府送妆队伍一面走,路边行人一边追着贺喜,更有受过贾府恩惠的全福妇人们自发带来红尺、瓷碗、竹筷、利是等等,说要添妆。
贾珠本不愿收,奈何意头太好,只能临时召来管家,现场登记,再添嫁妆单子。积跬步至千里,贾府积年行善终得回报。
另一边,柳府管家读嫁妆单子从寅时直念到午时,直读得口干舌燥,嗓子冒烟,再也读不下去,只得换人接上。偌大的庭院被嫁妆箱子摆满,几无立锥之地。满院珠光宝气,耀目生光。
柳夫人听着那似乎没有尽头的唱单,忍不住露出焦急神态,拉住柳三老爷道:“这可如何是好?荣国府嫁妆这般丰厚,咱们给二郎备的聘礼可不是太寒酸了吗?”
柳三老爷一时也不知如何答好。
柳湘莲在旁听见,解劝道:“婶娘不知,迎儿做生意可是一把好手,光凭她贾家商队西行运来的奇珍异宝就够她几辈子吃喝花用不愁了。这点嫁妆不过小意思。何况,单子也是咱们自己人知道,外人看来,聘礼一百二十抬,嫁妆也是一百二十抬,不多不少,哪来厚薄之分?”
贾母考虑到柳湘莲新贵,刻意定准了明面上嫁妆的数量便是为此。柳夫人思及此,不由展眉笑道:“二郎好福气!”
“那是。”柳湘莲一本正经点头应道。
多年后,迎春送妆这日的喜庆热闹还为众人津津乐道。十里红妆不稀罕,百姓添妆才是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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