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宴席开了场,这姐妹两个便未再言语。
皇帝人至中年,越发的喜欢排场与声色,底下投其所好,选进宫来的都是色艺双全之辈,平素训练严苛,故而这宫廷戏乐班子在技艺上自是一等一的好。
一曲热热闹闹的朝天子之后,便是应景的吉祥喜庆曲乐,诸如清平乐兴龙引贺前朝等,再来便是醉花阴喜迁莺人月圆的风流曲目。
随着或悠扬婉转、或慷慨激昂的曲调,宫人鱼贯而入,一个个高捧托盘,将菜肴一一上来。
萧月白看着上来的菜,皆是宫廷宴席规制之中的菜色,然而到底平日里见不着,还有几样很是新鲜的。
她示意明珠舀了一勺子珍珠鱼丸过来,萧柔低声问道“这样子好看,就是不知道是些什么”
萧月白看了几眼,低低说道“这发金丝盘子里的是蟹酿橙,是把蟹肉合着荸荠猪肉放在橙子里蒸熟的。那描金青花瓷海碗里的,是菊花水蛇羹,是拿新鲜菊花瓣、菜蛇、母鸡一起炖的汤。都是寻常吃不着的,姐姐尝尝。”
萧柔听她说,便令跟来的丫鬟舀了一碗蛇羹来尝,果然滋味鲜美细腻,笑道“还是皇家的人会吃,这么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怎么想出来的。”
一旁林氏和李氏亦吃了些菜肴,林氏瞧着两个丫头说说笑笑的样子,向李氏说道“柔儿胆子倒是大,听见是蛇,一点儿也不怕的。不像月儿,第一次见蛇羹,竟吓哭了呢。”
李氏说道“月儿那时候才五岁,会怕才是常情。柔丫头素来是个傻大胆,天不怕地不怕的,我真怕她哪日闹出祸来。”
她晓得林氏说的是萧月白第一次进宫的事,因着淑妃的缘故,且安国公备受皇家青睐,这母女两个时常进宫,萧月白更是小小年纪就见过了太后,很是见过一番世面。
这若换成旁人,或者要以为林氏有意炫耀,心中大大不舒服一番,但李氏倒看得开。她丈夫过世,只余下孤儿寡母,她没有儿子,女儿将来出了阁,没有兄弟照应,总归是无根的。她们能依靠的,唯有长房,那么长房越是荣耀便越好,女儿未来也能有个庇护。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林氏吃了些菜,朝着臣子那边看了一眼,见着萧覃正同旁人谈笑风生,不由也是一笑。但看清同丈夫说话之人,她微微一怔,低声道“呀,原来崇阳侯也来了。”
李氏手微微一抖,筷子跌落在地,她不动声色,自宫人手里接过一双新的,淡淡说道“皇上大宴群臣,他来也是理所当然。”
林氏依旧絮絮说道“那一年,倒也多亏了他,不然”话至此处,她惊觉失言,连忙打住,低头吃菜,掩饰了过去。
李氏端正坐着,面无神色。
隔着重重人群,她好似看见了那个男人的眼睛,但心中却如古井一般的无波无痕。
林氏口中的崇阳侯,名叫郑恩泰,是李氏的远房表兄。
早年间,李氏还未出阁时,曾见过他几面,家里的长辈甚而还有意撮合,但因缘造化,最终她还是嫁进了萧家。
打从李氏父母过世,娘家没了人,她同那边便已断了联系。
郑府偶尔还以李氏娘家人的名义,打发人过府来探望,但皆被李氏谢绝了。
再后来,西北战事频发,她丈夫萧劲去了西北前线,而郑恩泰也去了西北军。
在那场激烈的战事里,萧劲战亡,郑恩泰冒死将他尸身拖了出来,这才令萧家得以收个全尸。
而郑恩泰自己,则跛了一条腿,如今走路尚需拄拐。
李氏晓得这件事当然不能怪他,但每次见到他,她便能想起亡夫,因而她更不肯再见郑家的人。
萧劲发丧时,郑恩泰亲来吊唁,是萧覃带着长子萧逸安接待还礼,她没有出来。
之前是为了避嫌,之后则是伤痛。
李氏垂眸,看着面前的菜肴,将这些陈年旧伤,一一按下。
萧月白与萧柔不知长辈的心事,还在叽叽咕咕的说些笑话。萧柔没进过宫,第一次跟来,见着什么都新鲜,萧月白便一样样的说给她听,连那些妃嫔的衣裳首饰对应的品阶,都说了个明白。
萧柔听着,点头叹道“往日只听人说,从没亲眼见过,今儿倒是开了眼界了。”
说话间,忽听得一女子甜脆声响“臣妾斗胆,祝吾皇万寿无疆,我大周与天地同寿”
这祝酒词有些粗糙,且口气实在太大,惹得众人瞩目。
萧柔打眼望去,见那说话之人是个青年女子,身段窈窕娉婷,穿戴甚是华贵,心里想了一下,问道“月儿,这便是外头一直传的胡昭仪了”
萧月白神色冷淡,应了一声。
胡昭仪起身,那场献祥瑞的大戏该上场了。
她将手紧紧的握着,指甲刺入掌心带来剧痛,却无丝毫察觉。
前世,一切悲剧的开端,便是这场献祥瑞。
今生,会有什么变化么她不知道,陈博衍只叫她不用担心,一切他自有安排。
萧月白只觉得心口狂跳不止,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这惊惧之中,她看向陈博衍,却见他也正看着她,点漆的眸子里光泽微闪,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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