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跳进子衿湖里找我了。”我怅然道。
本来只听苏得意讲起,还觉得没有那么严重,现今听到二哥这样说,我就发现姜初照应该是在泥中也搜寻了,想到那个脏兮兮的场面我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随之而来的愧疚就更深了一些。
似是看出了我的低落,二哥捏起擀面杖,戳了戳我的手腕,赔笑道:“怪二哥不该提这些,惹我家小太后伤心了。不过别难受,你这不是在给他做桃花酥吗?今晚让他多吃几个。”
中午,乔正堂下朝回家了。
上下审视了我一遍,然后以一种差强人意的脸色道:“虽然比六月份回家那次削微瘦了点儿,但跟二月份出嫁的时候相比还是长了几两肉的,继续努力。”
说这话的时候,话里话外都透露出折中,妥协与认命。像是送养半年的猪回了家,虽然没长太多膘,但是也没掉肉,再加上本来期望就不高,所以也没有很失望。
我点头哈腰,表示会再接再厉,争取下次回家胖成六月时的巅峰状态。
乔正堂白了我一眼,去他卧房换了常服,出来叫上二哥,说亲自下厨去给我做饭,临去之前还想起一件事,问我:“你回家之前可见到了陛下?”
我点头:“见过,今日晨间还见过。”
“晨间的时候他还正常吗?”
当然不敢跟乔正堂说傻狗跳脚的事,于是更加卖力地点头:“正常,可正常了。彬彬有礼,温雅得体,一举一动都透露出皇帝的威仪,还很懂礼貌,祝我长命百岁,快乐无虞,”抬眸悄咪咪地观察,“他是又在朝堂上发火了吗?”
乔正堂眉心皱成川字,脸上挂满问号:“今日上朝,陛下神采飞扬,合不拢嘴,是回帝京半年以来在朝堂上最开心的一次,还以‘爱卿们近来辛苦,特赐明日休沐’给我们放了一天假,”说到此处,眼眶也跟着缩起来,认真分析,“是不是哪宫的妃子有了喜,他要当爹了?”
娘嗳。
这可真是个和现实背道而驰的猜测。
我更加不敢和乔正堂说姜初照其实不太行的事,于是模棱两可道:“孩子会有的,爹也是能当上的……儿媳们可能害羞还没跟哀家、没跟女儿说,可能还在努力中?”
乔正堂摆摆手:“行了,晚上问问就知道了。散朝的时候,他留了我,说今夜要来乔家吃饭,一起为太后过生辰。”
问问?
这怎么能问!
我慌得一哆嗦,双手薅住乔正堂的衣袖,烙在心脏上、刻在骨头上、这辈子都不可能忘掉、已与我整个人浑然一体的肌肉记忆,促使我差点儿就顺势跪下去:“父亲大人,不要提孩子的事儿?若是真的有了,陛下自然会说的。”
老谋深算乔正堂。
他竟然从我这神态、动作、话语里,精准地捕捉到了确切的信息:“不能提孩子?陛下该不是患有隐疾?”
“……尚未到如此地步,当下只有些力不从心而已。”
他搓了搓下巴颏,了悟道:“哇哦,怪不得杨丞相一边找陛下的茬顶陛下的话,还一边往陛下那儿送人参鲍鱼鹿茸虎鞭,大概是从娴妃那儿知道了些什么。”
“……”
乔正堂拍了拍我的肩膀,长吁短叹,却语重心长:“作为太后,我儿日后要多关心关心陛下,叮嘱他按时吃药,现在医理医方都进步很快,宫里还有陈太医,相信他会好起来的。”
我讪笑之余,忽然发现了一个略有些奇怪的地方。
如果真的如姜初照最初的猜测,放暗箭的人是杨丞相,那他为什么现在又担忧姜初照的身体,怕他不好,还送这些补品给他呢?
若是为了他女儿,那更说不通了,姜初照和姜域遭遇暗箭时,他女儿已经是娴妃,与现状没什么不同。况且,如果他介意女儿没成为皇后,应当对姜初照更差劲一些才对呀。
等待做饭的空档,大嫂把我叫到她的房间里,让我试穿她给做的新衣裳。
今年是一身堇色的裙子。
清淡又舒缓的紫,像四月末爬满我家后厅回廊上的紫藤一样,也不知大嫂从哪里买来的布料,那紫还是渐色的,从肩头到裙尾逐渐转浓,像是紫藤花瓣乘风各自飞来,最后相遇汇聚于裙摆。
好看得叫我心都化了。问了问,才知道这是她自己动手染的。
我忍不住赞叹:“大嫂这手艺,可以去开商铺了,京城的小姐夫人要是看到这种裙子,肯定要排起长队来买。”
大嫂的葡萄眼骤亮,握住我的手激动道:“阿厌也这样觉得对吗?实不相瞒,大嫂我自己也是这样想的,连店面都选好了,就在西市西街!”
说着还给我详细讲述起来:“那条街可干净了,斜对面就是一个酒肆,里面的酒也好喝,跟之前你买回家的差不多。可惜那酒肆没名字,不过每次上新酒,老板就挂上‘新酒来’的旗子,也好找呢!”
实不相瞒。
这条街,不才已经熟悉到,闭着眼睛从街口进入,二百一十三步能到新酒来,六百零五步能到醉花楼,六百六十一步能到墨书巷——这种地步了。
大嫂又想起一件事,欢快地补充:“商铺的主人也很好说话,租金已经比旁的街低不少了,又在此基础上给减了三成,要求只有一个,就是每天开门前要跟其他商户一样,把自家门前的街道给打扫出来,尤其是夏天和雨后,要用清水擦洗青石板,不要见泥洼。”
这规矩我是知道的。
因为它干净,所以诈尸回来这两年,我才忍不住常常去,并且从未感觉到厌倦。
现在就更加喜欢了,一来云妃也是这街上出租商铺的老板之一,还是墨书巷的主笔,二来是这街上有了我家里人开的铺子,我大嫂做衣服的手艺,终于可以让京城其他的姑娘看到了。
忍不住抱着她,在她脸上亲了好几口,直到推门进来的大哥看到,以冷冽的目光凌迟我千百次,我才恋恋不舍地松开。
穿着崭新的裙子,跑去二嫂身边,问她好不好看。
二嫂的笑容比二哥做的红豆糯米团子还甜软:“阿厌穿这身太漂亮了,大嫂的手艺好,阿厌生得也好,”说着就笑出小白牙来,捏着衣袖举起手臂让我瞧,“我这身也是大嫂做的,你看手腕这边还绣了蓝色的小蝴蝶,我真的太喜欢蝴蝶了。”
说到蝴蝶,就转身去里间拿来一个十寸见方的锦盒,满眼期待地递给我:“这是我做的一套妆戴,你看看喜不喜欢。”
我打开。
华胜步摇,发冠鬓钗,梳篦抹额,耳环项戴,每一个嵌了或刻了蝴蝶,但都因材施宜,完美融合。
我难掩欣喜,但还是替她肉疼了一下,悄悄问:“二哥若是知道你送我这些,不会心疼哭吗?他得写多少册《深海食游记》,才能攒这一套首饰呀?”
二嫂嘻嘻笑着,一副无所谓甚至还很放心的样子:“除了不让他进我卧房时他会哭,其他时候没见过他掉泪哎。银子花完了他随时可以再写书嘛,阿厌的生辰每年可只有这一次。”
我抱住她娇软的腰,把脸迈进她香香的肩窝:“二嫂真好,回家真好。”
回家确实好。
在宫里,我看到那些美人,都没法这么亲亲抱抱呢。
申时末,姜初照就来敲我家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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