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儿是个看脸的人,若是一个模样好看的公子想去我们家中做客,她可能早就同意了,但看到这毫无特色的模样,她立刻警觉提防起来,掏出个二两的碎银子递给他,凶巴巴道:“这就当做是赔你风筝了,别再缠着我家公子。”
那厮并不生气,依旧盯着我,只是变了模样,委屈开口,字字句句敲打着我脆弱的良心:“我那风筝是唯一一个年画风格的,被踩坏后就再也买不到了。”
我实在心虚,沉默三秒后大手一挥做主了:“那来,不过是多一双筷子的事儿!”
像是怕我们把他丢下一样,他一溜烟儿就蹿进了我们的豪华马车,转身把我拉上去后,用赞叹的语气说:“这马车很是炫目,很有特点,一路走来我曾看到过好几次……”
越讲声音越小,嗓音里也渐渐浮出些遗憾和悔恨:“但从没想到过,这是你们的。如果早知道……”
早知道什么呢。
他并没有继续往下讲。
请神容易送神难。
很快,我就深刻意识到,邀请他来家中吃饭就是错误。
他拒绝了干羊肉沾孜然的吃法,往大碗的羊肉汤里加了少许醋和胡椒面儿,大口大口地吃下肚,然后腆着脸看我,扯开唇角:“这位姑娘,看你们后院还有一间厢房没人住,能否借在下暂住几天?”
那一阵子熟悉劲儿过去,我已然知道这根本不是姜初照,于是最后的忍耐也没有了,手一抖、差点把碗里的羊汤呼他脸上:“你自己没住的地方吗,为何要住我家里?”
他比那白小鱼还会演戏,一秒内变得凄凄惨惨几欲落泪,“实不相瞒,在下今日刚到长安城就不小心与老管家走散,钱财衣物都在他那里。现在外面的风吹得真响呀,姑娘若是赶我出去,明日就能见到一个冻干的在下,”像是掌握了技能,再次对我的良心发出攻击,“身上仅存的半吊钱买了风筝,却被踩坏了。”
我舔了舔牙,气不打一处来,偏偏又确实有愧,于是憋屈道:“那就先住一晚。明日让季向星架马车载着你去找你那管家。”
明日,天降大雪。他以自己患过风湿、踩到雪就腿疼为由,要求再住几日,等化雪后再走。
七日后,雪化天晴。他不知用什么方法套路了林果儿和季向星,两个原本不待见他的人纷纷主动留他住下。
尤其是果儿,一改初见时的提防排斥,拉着我的手激动道:“姜公子不是打算开春后启程去西疆吗?你、我连同季向星都没有去过西疆,而西疆又如此广袤,地形如此复杂,还有连片的沙漠进去后都走不出来的。而乌公子他曾经在西疆游走好多年,特别了解那边,极其适合做我们的向导。”
事态走向完全背离了我的预想,我抬手指了指板板正正跪坐在我跟前,宛如一只乌龟的那厮,皱眉道:“他患了风湿,腿脚不好,不适合做向导。”
这厮也不知怎么了,腾地一下站起来,给我耍了一段五禽戏。
耍完还拍着膝盖骨,严肃认真地同我道:“自从果儿姑娘找郎中来给我看过后,已经痊愈了。感谢医术进步,救我于水火之中。”
我舔牙哂然:“好了你还不去找找你的老管家?”
他无比放心:“老管家能吃能喝,还带着大把银钱,委屈不着的。嘻嘻。”
除夕夜,坊市灯火渐次起,长安城中白如昼。
明明是很热闹的景象呢,但不知果儿怎么了,刚入夜就和季向星跑出去耍,说什么都不肯带我,还故意刺激我,说要是想出去玩就让乌公子带我去。
我坐在前厅小板凳上,捏着头顶上姜初照送的那两只绒球,看着廊下的桃花灯笼,委屈到冒泡:“还没成亲呢,就把我撇下了。若是搁在平日里也就算了,现在这大年下的,留我一个人在家里孤单寂寞,他们好狠的心呀。”
身旁,正在给我剥葵花籽的乌某抖了抖,旋即磨牙声响起:“真行。就你一个人在家,合着你根本没拿在下当人看。”
我猛然转头看他。
方才这话太过耳熟,说话人连语气都几乎一样。于是,时隔多日,我再次生出只有对姜初照才有的熟悉感。
——
“我一个人在宫里,又没有家里人陪我,天天孤单得不得了。”
“真行。就你一个人在宫里,原来你根本不拿朕当人看。”
——
他把盛满瓜子仁的小玉碗放在我掌心,又拿过我怀里揣着的手炉,替我换好炭后,拢好貂毛炉套,搁在自己脖子里试了试温度,觉得不烫后才放进我怀里。
“小心点儿,你手嫩,别烫着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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