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似热闹的厉害,苏锦萝听着声,整个人蔫蔫的。
突然天际处传来一阵雷响,不消片刻,春雷滚滚而来,雾障四面腾升,雨来的很急,水珠溅落,曲池涟漪,朱窗前草木皆湿。
“快,进来避雨……”
“当心些,别磕碰着。”
垂花门处传来一阵嘈杂声,苏锦萝偏头看去,只见一群宫娥护着一个身姿翩然的女子翩翩然而进。
想来是路过院子,突逢大雨,进来避雨的。
“王妃,城阳郡主前来拜见。”
虽是无意进来避雨,但到了人家的地盘,自然还是要礼数周全些的。
苏锦萝万万没想到,这隔着一个山头,人还能寻到她这处。
“就说我身子不适,不能见客。”苏锦萝慢吞吞的把搁在朱窗前的脑袋拿下来,然后小心翼翼的关紧朱窗,又顺手将旁边的槅扇给关上了。
“快快,关门。”
雪雁会意,将那扇雕花格子门一并关紧了。
“呼……”呼出一口气,苏锦萝软绵绵的躺倒在榻上,“雪雁,我想吃蘑菇喂鸡、蒸小鸡、果子狸、烧羊肉、芙蓉肉、八宝肉……”
苏锦萝一叠声报了许多菜名,都是肉。
雪雁提醒道:“王妃,您身子‘不适’的话,是不是该用些清淡的?”
苏锦萝噘嘴,万般为难的只点了一个蘑菇喂鸡,外加一碗碧梗粥。
雪雁自去点菜,苏锦萝瘫在窗前竹塌上,纤细身子随着身下竹塌前后晃动,悠闲异常。
春困难抵,再加上昨夜劳累,苏锦萝一偏头,就睡了过去。
珠帘轻动,显出一双玄色毡底缎子鞋。
陆迢晔拨开珠帘,从屏风后转出,眼见小妇人双手覆在腹前,髻畔珠钗半卸,红着一张小脸正在酣睡。天色乍热,小妇人已换春衫,搭着藕臂,玉酥香肩,红粉白面。往下看去,腰间一条碧玉女带,楚腰腻细,一双玉足未着罗袜,曲着蜷缩在金枝线叶沙绿百花裙内。满眼的白腻光滑。
男人顿神片刻,缓步走至梳妆台前,推开妆奁,拉出抽屉,从里头取出一支金镶玉步摇。
重回苏锦萝身侧,陆迢晔俯身抬手,将那支金步摇替她簪到发髻上。
这是支金镶玉步摇,端顶有一对展开翅翼,翅翼中镶精琢玉片,玉片四周饰镂空梅菊,以细金丝编织镶嵌的珠玉穗状串饰分布而垂,在男人的拨动下,淙淙作响,如活物一般生动。
苏锦萝被耳边的声音吵醒,她迷迷糊糊的睁眼,就看到陆迢晔占了她大半竹塌,正撑着胳膊抵在她耳朵边,白皙指尖微屈,拨动着一支金镶玉步摇。
“王妃觉得,这步摇声如何?”
苏锦萝一瞬醒神,撑着身子想起来,却被陆迢晔按着香肩压了回去。
“很,很好……”苏锦萝扭了扭身子,挣脱不开,只得道:“很好听。”
“既如此,那便戴着。”陆迢晔指尖轻动,抚了一把苏锦萝的小脸。滑腻光细,春日娇花般的香甜。
“有点吵。”苏锦萝小心翼翼觑看那人一眼,说话时偏了发髻,步摇一瞬发出震响。
陆迢晔双眸一暗,轻勾唇角,语气散漫,“本王私以为,那锦帐银勾哪里来的这步摇声好听。”
……这是什么意思?
见小妇人睁着一双水雾明眸,一副懵懂模样,陆迢晔点了点她的朱唇。
“过会子,王妃便知道了。”
屋外,雪雁提着食盒过来,被站在户牖处的明远拦住了路。
“雪雁姑娘。”
“我给王妃送午膳。”
明远暧昧一笑,指了指里头,“如今,怕是不大方便。”
雪雁凝神细听,里头传来金步摇杂乱的撞击声,声声阵阵,压着竹塌,“吱呀”作响。
雪雁面色瞬时涨红。
昨晚不是才……怎么又……
“雪雁姑娘稍候。”明远笑着说完,吩咐一旁小丫鬟去备香汤、茶水,然后又让厨房多添上几个菜。
垂花门处,城阳郡主飘飘拽拽而来。她身穿素绢裙,手执麈尾念珠,穿过甬道之屋前廊下,盈盈而立于石阶处,微微侧眸便能听到里头传来的动静。
“给城阳郡主请安。”明远上前,拱手行礼。
雪雁放下手中食盒,领着一众丫鬟蹲身行礼。
“王妃可在里头?”
城阳郡主不谙世事,哪里懂得里头在做什么,只听那步摇声,便觉屋内有人。
“禀郡主,王爷与王妃正在里头休息,现下,不大方便。”明远道。
城阳郡主蹙眉,“有何不方便的。”
以往,她在静南王府小住时,这宅子还不是任她来去自如。
明远笑道:“郡主,王爷与王妃新婚燕尔,自然是,诸多不方便。”
屋内步摇声顿停,似乎是听到了外头的声音。但不过片刻,那步摇声又再起,清清淙淙的似急湍涌流,浮着一叶飘舟,将人撞得支离破碎。
城阳郡主瞬时明了,面色一变,甩袖而去。
“恭送郡主。”明远扬声道。
雪雁觑眼看了看明远那副笑眯眯的模样,掩嘴偷笑。主子那般君子,奴才怎么是这样的?
城阳郡主走的更急,身后的冠珠险些跟不上。
“郡主。”安槐唤道:“郡主您慢些,当心身子。”
听到安槐的话,城阳郡主原本便不好看的面色愈发难看起来。身子,身子,若不是她这副破败身子,她要住什么灵鹫庵,当什么俗尼,要什么清心寡欲!
“咳咳咳……”
“郡主!”冠珠急替城阳郡主抚背,拿出清心丸喂服。
生咽下那清心丸,城阳郡主跌坐在一旁美人靠上,神思恍惚。
金步摇……人人都说,她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但又哪知她也是个女子,也有那百般柔肠,也幻想有一日能坐上八抬大轿,穿戴凤冠霞帔,与心爱之人白头偕老。
只可惜,可惜她这副破败身子不能有孕。一个女子,不能有孕,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只能如此刻般,青灯古佛,用这般高洁模样,抵挡外界一切流言蜚语。连与心爱之人剥明心迹,都是一种奢侈。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迎娶别人,与她人洞房花烛。
她原以为,原以为他对自己尚是有几分情意的,不然为何到了二十八岁都还未娶妻。也原以为,外界那些传言,诸如不举之类乃事实。她曾想,不举又如何,她并不嫌弃,与其做这些俗事,红袖添香不是更美哉?
可原来,一切都是她想。难道是因为她不愿捅破那层薄纱,这才使得他转娶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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