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泽其实向来是个脾气比较大,且责任心强的人。
对珺哥儿这个半路认回来的弟弟虽然相处时间不多,可既然认同了对方弟弟的身份,他便觉得自己应该做好大哥的责任。
就如同林小莲即便是陈淑菊生的,但认同接受了在遇到事情时,他就会为对方出头。
段府上还有个正夫人的事情林泽也事先有所耳闻,不是没担心过珺哥儿会被为难,可看段文赛还是很维护珺哥儿,甚至带着人单独搬到了别院住,想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不过却真没想到现实没他想得那么好,这当着众人的面那位月夫人都不给珺哥儿的脸,谁知道私下里又会如何难堪?
林泽心里不高兴,那就是谁的面子都不会给,段文赛管不好人,让他弟弟受了委屈,他就不舒坦,不能轻易罢休,怎么都得把话说清楚,不然退让就是给敌人进攻的机会。
看着大舅子的脸色,段文赛也是很心塞。
人人都羡慕他是段侯府的大少爷,富贵公子,却不知道他这个大少爷当得有多么窝囊。
从小到大不管做任何事情都得顾忌家族利益,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牵扯着家族利益,活得一点儿都不畅快,就连想娶个喜欢的人,享受普通男人的快乐都万般艰难。
他努力的想挣脱家族的束缚,但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如果真能够直接拍屁股走人就好了。
示意下人带珺哥儿和章珛离开,遣退所有伺候的人,段文赛才说话,
“林兄,以后我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他也没辩解太多,实在是事情复杂也辩解不出个什么,作为一个男人,管不好自己的后院,护不住自己喜欢的人,就是没用就是错,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释。
华月淑他确实大意了,这个女人他是应该想办法压制下,否则迟早生事。
不过林泽不太相信这话,因为以段文赛的身份很多事情不是对方想做就行的。
“段文赛,我相信你会努力保护好珺哥儿,但俗话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现在你连一个月夫人都摆不平,将来我和娘怎么放心你把人带回京城去?段兄,我不是问罪你,我只是在给你说事实,拆散鸳鸯的事情我不干,但作为兄长,我不希望日后再见面时你给我拿个牌位出来……”
话说得直白不好听,但以段文赛的身份处境,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门当户对这句话从来都不是开玩笑,为了留下珺哥儿,当初段文赛能够被迫妥协娶个正夫人联姻,为了珺哥儿以段文赛的身份能够跑到青山县这种小地方来,林泽不相信对方没有付出什么代价。
珺哥儿是段文赛的软肋,别人能够用这个软肋一次一次逼迫段文赛妥协,那如果将来有一天这个软肋没有了利用价值,那珺哥儿会怎么样?珺哥儿生的孩子会怎么样?
林泽其实是个悲观主义者,凡事总喜欢把最坏的那面先想一遍,总比真的发生干看着好。
段文赛闻言沉默。
这些问题他不是不清楚,也不是没想过挣脱这种困境,但他身上牵扯的东西实在太多,并不是短时间内就能抽身的,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什么程度,他只知道,他会努力去做,竭尽全力的去做。
他不能确定结果,所以他无法回答林泽的话,但同样,他也无法轻易放手。
珺哥儿是他的人了,还有了他的孩子。
良久,段文赛也只能苍白又努力道,“我会竭尽全力保护他们父子……”
“然后在实在没办法的时候一家三口一起死,来世再续今生未了缘?”
林泽忍不住轻笑。
生死共存的感情和勇气确实值得人佩服,那份真心不容置疑,但未免实在太可惜和憋屈。
“段兄,人有没有下辈子谁都不知道,就算有茫茫人海什么都不记得了这得靠几多少世的福才能感动老天爷再续未了缘,你这般打算,已经算是放弃。”
“林兄你是说得轻巧,京中之事,岂是你我一人之力能够撼动,参天大树,盘根错节,剪不断理还乱。”
段文赛揉揉太阳穴,想想皇城脚下的世界就头疼。
大舅子不知皇城的无奈自然说得轻松,那片泥潭别说挣扎出来,能在里面浮着不沉下去就是大本事,他段侯府几代经营,更是早就是深陷其中。
“林兄,你身在此处不知,陛下日渐年迈,膝下十几位皇子皆已成年,更新换代历届都是流血枯骨的时候,我段家根本没办法抽身,我如何摆动,也不过是其中一枚棋子……”
作为一颗棋子想活,唯一的办法就是选个明主,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主子的任务。
林泽沉吟,“那你这意思是选好路了?”
“没有十足把握,却有九分。”
“那还有一分怎么办?”
“赌……”
段文赛目光坚定。
“可赌是有输的时候,你有勇气,珺哥儿也与你鹣鲽情深,可我如何向我娘交代?”
林泽摇头,什么都可以拿去赌,却是命不可以。
赌命是一子棋错,再无重来机会,而留的青山在却是不怕没柴烧,不过这是在他的角度和位置,换成段文赛确实没说得轻松,这也是他为什么想留在青山县这种小地方的主要原因了。
皇城是富贵,但同样也是个泥潭。
林泽不想管太多,可如今沾上了珺哥儿的关系,他却也不能看着无动于衷。
“段兄,京城的事情我不了解,也不太想知道,更加不想管太多,但是珺哥儿是我弟弟,我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你拖进泥潭一块儿死的,所以有句话,我想提醒你。”
“林兄请说……”
“其实皇城再盘根错节,错综复杂,却终究还是在一个人的掌握之中。你们以为你们很聪明吗?以为上面那位是老眼昏花?那位老人家在位置坐了一辈子,心术岂是常人能揣摩,你们要是猜到,那位置就给你们坐了。”
闻言,段文赛脸色凝重。
林泽看了他一眼,继续道,
“千年蛟岂能和万年龙相比,永远记住,普天百姓和普天王土,都是那位置上人的,谁上去,不是你,也不是我说了算,而是那位心中所选,在此之前,我们做臣子百姓的,做好本分效忠就可以了。”
“但我段家没有能够直接入那位眼的能力……”
段文赛眉目发愁,说到底,身不由己还是自身不够硬,中间派没点能力站不稳。
“以前没有,现在有了。把青山县这三年稳住,作为大舅子,我会给你和珺哥儿补一份新婚贺礼,枪打出头鸟,别成为那位看不顺眼的眼中钉。”
林泽手指轻点桌面,语气不急不慢,稳如山崩似乎都面不眨眼。
段文赛听得喉咙凝咽,实在想不通他这个大舅子到底哪里来的这些信心,当初说想回青山县当县令是风轻云淡,现在竟连上面那位心思都似乎把握其中的样子。
要不是知道林泽绝对是正常的,他简直怀疑对方是不是疯了。
段文赛实在忍不住道,
“林兄,你这是要我把整个家族几百条命都往你身上压,能透个底让弟夫我安下心么?”
可不是几百条命嘛,以他段家的处境现在不投诚选主,等到局面稳定就是被开刀祭坛的那个。
“不能。反正都是赌,你赌别人何不赌我?放心,我比你怕死,若不是为你和珺哥儿,我还真不愿掏老底,说不准弄不好我才是第一个死的那个。”
林泽端起茶杯,面色风轻云淡,心里却实际也没那么平静。
奇才令人惊叹,鬼才令人惊艳,过才了那就只能令人忌惮,透露得越多,跟上面那位打交道也就越费脑细胞,很多事情他都要仔细斟酌了。
“那好,我想想……”
段文赛拿不准林泽想什么,看他又不像开玩笑,最后只能话说到这里。
事关重大家族人命,他得好生考虑考虑,一时半会儿的功夫没法下决心。
“此事不着急,你最好先把你那位月夫人解决,不聪明的有时候杀伤力比聪明的更加可怕。”
林泽也没非逼着他现在就给答案,暂时不着急,还有时间犹豫。
反正这事儿段家下决定得要勇气,他到时候接手也是一件烫手山芋,能不接最好,接了那就冒回险也替林家和他的子孙后代搏一搏。
当天晚上。
林泽和章珛就在段府别院住了下来,烦恼事情暂不多想,这几天可是放假的时间,好好放松逛逛县城再说。
而段文赛则回了一趟县令府宅,半夜才回来。
也不知道跟月夫人说了什么,总之回来的时候表情是轻松的。
后面几个月那位正夫人也老老实实在府邸过自己的小日子,没多久就多了个去戏楼听戏的爱好,尤其爱好武戏,大手笔花银子捧了好几个武生出来,玩得不亦乐乎。
远在京城的段府收到的家书,也开始从长篇大论的‘夫君还是不来妾身房中,整日宠爱珺哥儿妾身心里好苦啊呜呜……’变成了‘夫君终于回心转意,认真公务,婆婆放心巴拉拉……’
实际,谁晓得呢,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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