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英是个非常不错的向导,从下船开始,就一直不停的给林泽他们介绍扬州郡。
古诗有写: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虽然这不是自己所熟知的朝代世界,但听着有挨边的地方林泽还是很亲切的,有种亲眼见证历史的奇妙感觉。
扬州郡不愧是大稷排得上号的繁华城市,也或许是他们停靠的码头这一段路尤其繁华,所以半路他们看见的全是奢华大气的建筑,不见丝毫低矮破烂的房屋。
郡城中普通百姓的穿着基本也都是棉布为主,像麻布这种很少见到,可见百姓生活条件。
不过听窦英说,其实这也是表面繁华,扬州郡这边也就是城里如此,城外照样多得的是穷人,而那些人一般情况下是不允许入城的,即便进来了,也只能在城西活动。
说白了,也是郡城知府太守等官员刻意营造出来的一种繁华和政绩。
所以在城里不能光从衣着观察,从职业上最能看出来三六九等,比如说他们路上不停碰到有那种上来询问他们是否需要带路、吃饭和住宿的这种人,就是城外乡下来或者城里穷困谋生的。
这种说得好听是‘向导’,说得不好听就是‘地痞流氓’。
因为这些人确实和地痞流氓挂钩,有出门经验的普通人都知道,到了这些地方,就算你不缺向导,最好也请一个,就当破财免灾。
不然没有这些‘小鬼’领路的,孤家寡人就摆明了是被人盯上的猎物,因为你不懂‘规矩’。
当然请了也不一定安全,如果露富太厉害的话,那你就也是人家的一只肥羊,不丢点东西在这里你肯定是走不掉的。
所以总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但繁华城市也好不到哪里去,坑的就是没经验没脑子还敢带着行李大胆子出远门的傻大胆。
说官府怎么不管?衙门的官差再多也抵不过穷人底层人多啊。
再说这些人都有分寸,一般不会做得太过,坑的都是‘不懂规矩’的,官府管不过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些道理就算窦英不说,林泽也知道,他以前也经常在外地跑,刚出社会那会儿吃亏上当的事情也没少遇到。
所以他们很默契的,下船后,还是在码头挑了个瘦高的青年带路。
等到了窦英说的小酒楼,点了几个普通价格菜式,人离开之后,窦英才给林泽他们吐槽之前自己不懂规矩遇到的麻烦,
“看来林兄你出门是做足了功夫的,我上次上京赶考走得急,第一次出门没打听好,到了外头不懂规矩,可是把我害惨了,身上的银子被偷了一半,直接导致我去了京城得了风寒没银子抓药,硬扛着去考试,然后考到一半被抬出来,否则上次我定能在会试中搏个贡士出来,哎……”
窦英表情和语气极为后悔和遗憾。
上一届的会试考题是往届所有中最简单的,若不是他身体原因也不至于名落孙山再来考一次。
船上相交林泽对他的学问有所了解,确实考上贡士足矣,上次落第实在可惜。
其实只要能够在会试中被录取,那么接下来的殿试中基本均不会落榜,换句话说就是全部录取,只是根据殿试的考验情况被帝王和大臣进行优良排名,然后直接安排进入官场,获得官职效力。(注)
因为全国各地能够通过会试的人已经是寥寥,数万人总共留下不过两三百,再淘汰朝廷哪里还剩下人才使用?
所以,基本考上贡士,就已经可以算鲤跃龙门了。
而李昇三人小孩听着外面世界的黑暗面,十分的咋舌和不可思议,以他们的年纪和阅历,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这些,
“窦叔叔,那这些官府就不管吗?实在太猖狂了,这可是郡城啊。”
“就是郡城才更加龙蛇混杂,官府人力有限,哪里管得过来,能够维持表面繁华平静已经实属不易……”
“没人可以花银子请啊,郡城繁华官府肯定有银子,衙差不够就请壮士,大稷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劳动力啊,乡下人求生活只要给钱什么都愿意干,何况是朝廷主持,没有良好的治安城镇何以繁华?如此将来肯定会成为大隐患。”
私塾上课,林泽不仅教他们书本上的东西,为了培养孩子们的思想和人生观,他经常会拿些时政例子给孩子们分析讲解。
不求大家完全理解,但求大家耳濡目染,从思想的根本超越同龄人。
所以此时孩子们很是惊讶和不理解,治安并不是特别难解决的问题,尤其是在朝廷有着绝对话语权和管理权的情况下。
“这……”,窦英被问得哑然。
他没想过这个问题,更加没想到几个最大年纪不超过14岁的半大小子竟能一针见血说出这些话。
只不过实际情况哪里说得那么容易,有多少官员能够大公无私的把银子都拿出来用,维持表面平静就是政绩了,谁吃饱了撑得慌做画蛇添足没好处的事情。
“窦兄不好意思,我这个三个弟弟就爱卖弄几分墨水,却又年小见笑了。”
林泽笑冲被小家伙们弄得一时哑然的窦英笑笑,才挨个拍了三孩子的脑袋教训,
“不懂的事情不许在外面妄言,小心招来祸事,学了几分浅薄墨水就瞎卖弄,这些事情哪里有你们说得那么简单,其中弯弯绕绕复杂着呢,快吃饭,吃完咱们好去落脚休息,船上住了那么多天还想回去住船舱不成?”
“老……哥,不是你说不懂就要早点问,免得问题滚雪球嘛,又敲脑袋,傻了你负责!”
三小子捂着脑袋委屈巴拉的。
林动动觉得哥哥们表情很好笑,拍手,“傻傻,哥哥傻傻。”
“不懂就问也要挑地方,外头胡言要招祸事的,大哥也是为你们好。”
章珛给三个孩子各夹了一个肉丸,跟着笑道。
李昇很是委屈,“嫂夫郎偏心,哥是你相公,你就偏心他!”
“那是自然的嘛……”
章珛煞有其事微笑点头承认,半点没觉得不好意思。
林动动又当附和者,鹦鹉学舌,高兴拍手,“是是,是是,哥哥傻傻。”
李昇委屈之水更加如黄河泛滥,“动动,你也这么没良心!”
“你才没良心,动动说的是实话,你本来就傻,亏得你还是老大,每次考试都咱们最后一个,丢人。”
张石蛋白了他一眼,坚决拥护动动小师弟,谁都不许说他的动动。
李昇鼓着眼睛想哭,竟无言反驳,谁叫他这个大师兄确实每次都当第三呢,真是一点威信都没有……
“没关系,每次我是第一,他就是万年老二。”
郭子安看他表情太可怜,忍不住出声安慰。
虽然还是面瘫表情,但说出来的话比小时候人情味多了很多,语言的迟钝已经训练出来了。
“……”
李昇盯着郭子安,心情更加郁结。
这丫的还不如不安慰,张石蛋是万年老二,他是万年老三啊……
“哈哈哈,吃饭吃饭,林兄,你这三个弟弟和夫郎孩子真是有趣。”
最后窦英圆场,哈哈大笑觉得这林兄一家子真是令人稀罕,如此‘互相伤害’相处模式的家人实在少见。
气氛永远是最佳的下饭菜。
虽然桌上这么多人就点了两个肉菜,其他都是素,但大家吃得挺高兴的,这家酒楼厨子手艺很好,素菜也做得十分美味。
不客气的说,跟船上的饭菜比起来,简直就是珍馐和猪食的区别,吃了一个月的船上饭菜,现在大家在外面吃什么都觉得香。
再说想吃肉也不难,反正他们是准备借住民居,到时候自己去菜市街买点自己做,省钱又实惠。
对家境贫寒的考生来说,出门在外几乎都是这样安排的,再穷点的一路啃着干饼子的都不稀罕,他们已经算是比较‘奢侈’的。
窦英家境一般,本想节约,但有着上次赶考经验,他还是咬牙觉得吃好点住好点,不然折腾狠了到达京城,可就没有精力应付同样整整九天的会试,得不偿失,因小失大。
“咦,窦表哥也在这里啊?真巧,我就说怎么今年没碰上窦表哥来赶考,还以为你凑不够路费,心里还惋惜遗憾,咱们可是表亲兄弟,赶考大事岂能耽搁,表哥缺银子咋不来咱们借呢。”
“就是,相公说得是,虽然表哥上次借的还没有还,但咱们家又不缺那几个银子,不过窦表哥都来赶考了,还能上酒楼吃饭,想来是发财咯……”
林泽等人正高兴吃着饭,楼梯处忽然走上来一对男女。
观其举止发髻打扮,应当是一对夫妻,两人上楼看到他们露出惊讶之色,随即就带着满含蔑视的嘲笑表情走过来。
嘴里说出来的话也分外刺耳和不太好听,分明就是暗指窦英有钱享受,却借钱不还,嗓门大得周围人都听见看过来。
“表弟,表弟妹。”
窦英闻声见人,被周围吃饭的人围观,脸上露出一丝难堪的尴尬。
窦英到底是不是欠人钱不还的老赖,林泽不知道,因为他们认识也就一个月,并且就平日交流下学问的东西。
但目前来看,窦英这个人还是蛮不错的。
在船上时他看对方衣食窘迫,大多数都是只跟船上厨房购买几个热窝头饼子,就着自己带的咸菜辣椒吃食,实在缺油水的时候,也顶多买碗便宜的鱼汤喝,啃啃鱼骨头。
好几次他邀请对方一起吃饭,对方都拒绝了,也从不在他们吃饭吃点心的时间来打扰蹭食,谈话中也颇有骨气和分寸,并不以自己穷困为耻,也不以穷困借口受他人恩惠。
所以船上那么多人,最后林泽选择跟窦英作伴同路,不是没有原因的。
不过此刻面对来者夫妻嘲笑的话语,窦英面色难堪,却并未反驳欠债之事,忍耐着脾气,
“表弟,借银之事等我高中之后我定会如数归还的,此次赶考费用乃父亲卖掉田产所凑,并不是有意拖欠,你我同宗同族,我们窦家不会做那等无耻之事……”
“那谁知道呢,等你高中,万一你中不了呢?窦表哥,不是咱们说,没银子就不要考了嘛,你看看你考了多少回,好不容易考上举人,有员外把女儿带着丰厚嫁妆嫁给你,你就应下婚事呗,偏生还要瞎折腾。”
“哎,以前族里都说表哥你最出息,可世事难料啊,表哥你瞧你这都而立之年了还在读书考试,有个功名护身就行了呗,弟弟我虽不如表哥才学,但搏个秀才功名,当当教书匠日子却是轻快许多,如今还有时间与娘子出来见见世面游玩一二,表哥,先前我去看姑妈,那头发都白完了让人心酸啊……”
窦英表弟夫妻并不为然,毫不给面子的直接委婉的说话,明摆着嘲笑。
对着一个男人说让人家靠着功名娶个嫁妆丰厚的小姐吃软饭,半点面子都没给留,再者对人家去赶考的人说人家不能高中,更是诅咒。
几句话里充满了嘲讽酸味。
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以林泽在村里生活那么久的经验,估摸着可能又是一出因为嫉妒攀比而酿造的恩怨,这在亲戚表兄堂弟间的实在太正常了。
当着众人的面被奚落,窦英尽管生气,可碍于借银之事,却不得不忍辱负重。
本来人家的家事不管林泽他们的事情,但窦英表弟夫妻实在太聒噪牙酸,很影响他们吃饭啊。
而且离得近,嗓门大,口水都喷出来了。
“喂,大叔大婶,你们俩说够没啊,俗话说家丑不外扬,自家的事情自己关起来门来说,你们吵到我们吃饭了!还有口水,全都飙过来了!”
李昇没忍住小脾气摔筷子了,不耐烦的打断。
别看他平日在林泽等人面前是个小怂货,但在外人面前还是很霸气的,再怎么说他在家里时候也是个耀武扬威的小少爷,打小还真没怕过谁。
“小崽子,你说谁是大婶!”
窦表弟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妻子反应很快,女人嘛,对年纪就是这么敏感,马上把嘴炮转移了过来。
李昇也不示弱,马上爬到凳子上站起来给自己涨气势,以求以身高压倒对方,居高临下,
“就说你呢大婶!你口水都喷到我们饭菜上来了,还不许人说啊?”
“你个小兔崽子,喷你饭菜上咋啦,不就是几盘素菜嘛,有什么了不起,赔给你就是,十倍赔给你打发小乞丐!连肉都吃不起的穷鬼还敢上酒楼,呸,竟然敢叫我大婶,你这个没眼睛的小鬼!”
窦表弟妻似乎对‘大婶’这个称呼很是忌讳,完全不管周围人目光,直接当着面就跟李昇这个小孩计较起来,话语神态间十分高傲瞧不起。
不过也不奇怪,对方着装打扮说句穿金戴银也为不过,但林泽这边浑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不说,衣服也都是半旧的,一看就是穷酸人,被瞧不起很正常。
而从开始,对方的态度也能看出来是眼睛长头顶的人。
“你这婆娘竟然骂小爷是穷鬼乞丐?!”
李昇被对方‘拿钱砸死你’的态度给气到了,大婶称呼直接变婆娘。
在南阳镇李家的家业不算大,但因祖辈积攒好几代,家底是十分丰厚的,他李小少爷还没在钱财上被人瞧不起过,更别说被叫穷鬼。
本来这些李昇也不在乎的,可他不爽的是这婆娘那嚣张的表情和语气,那种斜眼门缝看人的模样。
要对方真是个了不起的就罢,但他也没看出来对方多么牛逼啊,也就是比普通人强点,真有钱怎么会跑这小酒楼来,一副这么拽的样子。
“好啊,小爷我就是穷鬼乞丐,我没吃过好的,你不是要赔我十倍饭菜吗?那好,天仙姐姐神仙婶婶,我谢谢你了,小二过来,我要点菜!”
李昇被气笑,也懒得跟这种多吵,直接就着对方的话,喊小二过来。
窦表弟妻这话其实也就是顺口说说,因为在老家的时候家里小有钱财,这么干惯了,平民百姓面对有钱有势的人都不敢惹,每次都是自觉认栽离开。
她还是头一次遇到李昇这种当真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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