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成王府的时候,天色还亮着,天边横亘着几道绚彩的云线,金红、暗紫交织,瑰丽动人。
“阿灵,我回四明街去了,后日记得过来,我摆菊蟹宴。”苾棠扭头叮嘱了一声,往常萧玉灵爱出门,尤其爱往四明街跑,不用叮嘱她也来得勤快,现在苾棠却担心她到时候找个借口不来。
“放心,会来的。”萧玉灵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怎么变得这么啰嗦,一个菊蟹宴都叮嘱了好几次了,见她脸颊边搭着一丝碎发,她伸出手指帮她拨到耳后,却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沈书远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锦袍,墨发用一根白玉簪绾住,静静地站在对面的马车旁。连中三元的状元郎不见往昔跨马游街时的意气风发,倒像是被冬天的风雪洗礼过的青松,内敛而沉静,他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他身上有种引而不发的张力。
四目相对,不过一瞬间,却好像过了一辈子。
两人的目光都是平静的,至少在别人看来,那不过是两个人正好面对面站着,所以目光不经意地碰到了一起。只有他们自己看到了,也看懂了彼此眼中平静下面掩藏的痛苦。
那丝痛楚像是通红的炭火,烫伤了彼此,两人都垂下了眼眸。
想到以后再也不能常常见面,即便见面他也是别人的夫君,萧玉灵又迅速地抬头,她想多看他一眼,哪怕只是遥遥相望,她也想贪心地记下他的样子。
沈书远的目光却看向了萧玉灵的身后,她尚未转身,就听见苾棠招呼道:“表姐,袁姑娘。”
萧玉灵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旁人没有察觉,一直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她的沈书远却发现了,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捏了起来,他没有动,只是看着沈书嫣走了过来,看着丫鬟把她扶进了马车,他朝着袁静珍点头致意,骑上马,和沈书嫣一道离开了。
身子一阵阵冰凉,萧玉灵竭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一只温热柔软的手握住了她,耳边是苾棠娇软的声音,“阿灵,我想起今日还没有喂阿金呢,咱们一起回宫去。”
萧玉灵的眼睛飞快地眨了几下,把那点湿意憋了回去,“你还是回四明街去,好好准备,后日的菊蟹宴要是不能让本公主满意,小心挨揍。”阿金是苾棠的宝贝宠物,每日不知道多少小宫女精心照顾着它,什么时候需要苾棠天天惦记着给它喂吃的了,不过是苾棠看自己难过,想要陪自己回宫罢了。她是好意,萧玉灵却不想折腾她,她要是陪自己回了宫,还要赶着今天回四明街,天都要黑了。
“可是,我想——”苾棠有些犹豫,她不放心萧玉灵,刚刚见了表哥,她的脸色白得吓人。
“你再磨蹭,三哥该着急了。”萧玉灵用下巴点了点一旁,“三哥可是看了你好半天了。”
苾棠扭头一看,果然,萧昱琛正站在她的马车旁,他依旧是一身玄衣,负手而立,空中最后一丝温暖的余光落在他修长挺拔的身子上,更加显得丰神俊朗。
见苾棠看了过来,萧昱琛微微一笑,小丫头却没理他,又把头扭回去了。
萧昱琛:“……”
“阿灵,你——”苾棠拉着萧玉灵的手,还想再啰嗦几句,萧玉灵却把她轻轻一推,“快走。”
苾棠见袁静珍已经迈步走开了,成王大婚,马车早就排到两条巷子之外了,能停在门口处的都是高门显贵家的,礼部侍郎家的马车自然要靠外,袁静珍要走出巷子才能到自家马车。
“照顾好你们公主。”苾棠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遍萧玉灵身边跟着的宫女,这才走到萧昱琛身边,“琛哥哥,你也走得这么早么?”男客一般要喝酒到很晚才是,他是成王的弟弟,不应该帮着成王挡酒的吗?
“嗯。我明日还有事,不能醉饮。”萧昱琛淡淡地应了一声,“我送棠棠回去。”
车凳已经放好,苾棠踩了上去,萧昱琛扶着她的手,把她送进了马车,颜奕在一旁立着没动,有王爷在,服侍姑娘上马车的事就轮不到他了。
苾棠刚刚坐稳,萧昱琛也钻进了马车,大马金刀地坐在她身旁。
“琛哥哥不骑马吗?”苾棠有些疑惑,虽然说两人定了亲,共乘马车也没什么错,可一般男子都是骑马的。
萧昱琛踢了踢车壁,马车粼粼而驶,“我饮了酒,有些醉了,骑马怕会掉下来呢,还是坐马车更好些。”
苾棠嘴角一抽,他身姿稳健,目光澄澈,一点儿醉酒的样子都没有,还什么骑马怕掉下来?
“棠棠今日在喜宴上遇到什么事了吗?”萧昱琛的手探了过来,把她的手握住,拇指在莹白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指腹的薄茧擦得苾棠有些微微的痒。
“嗯……没遇到什么特别的事,就是碰见和表哥定亲的袁侍郎嫡女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她。”
“还有别的吗?”萧昱琛对袁侍郎不感兴趣,他早就发现了成王对小丫头有着别样的心思,今日到成王府来,他可是十分戒备,除了颜奕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安插在成王府的钉子也出动了,不动声色地守在她周围。
苾棠黑白分明的眼睛无辜地眨巴两下,“没、没别的了啊。”小丫鬟故意泼茶水的事她不想告诉萧昱琛,他心机深沉,恐怕一听就能明白这里面的道道,萧昱霖对她那点隐秘的心思,她怕说出来会引他误会。
萧昱琛修长如玉的手指捏住了她的衣袖,“这是什么?”
不过是两滴不起眼的茶渍,怎么人人都能发现?小丫鬟发现也就罢了,毕竟她一心想骗自己跟她去更衣,可萧昱琛怎么也发现了?“这个啊,倒茶的小丫鬟粗手笨脚,不小心溅上了。”苾棠不敢说谎,颜奕当时就在附近,肯定看得一清二楚。
“大哥府里的下人真是疏于管教。”萧昱琛的指尖在那两滴茶渍上抚着,“这样没调|教好的下人,我担心他们会怠慢了棠棠。以后棠棠少去成王府,好不好?”
苾棠点点头,“若非这种必要的大事,我不会去的。”她本来就打算离成王府远远的,不过有些事也免不了,像是成王大婚,包括以后王妃的孩子生下来要庆祝什么的,她做为肃王妃,必然要去的。
见她如此乖巧地应了,萧昱琛心里莫名的郁燥好了些,他张开双臂,把她揽进了怀里。
他身上有些酒味,混杂着他原本清冽的男子气息,倒也不难闻。可苾棠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和他这样亲近地抱在一起,总有些不安心,好像随时会被人发现似的。
她轻轻挣扎了一下。
“别动,就是抱一抱。”萧昱琛声音低沉,“再动就亲你了。”
苾棠顿时不敢动了。她伏在萧昱琛的怀里,脸颊擦着他柔软的玄色外衣,能听见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沉稳的心跳声让她觉得莫名的安心,她的脸在他胸口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双臂环上了他劲瘦的腰身。
马车从大街上驶过,外面的吆喝声叫卖声传进马车,阵阵食物的香气也透了进来,不用看也知道是个热闹喧哗的街市,马车里却是静谧的、温馨的,年轻的男女抱在一起,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感受着对方,享受着这熙熙攘攘的天地间温情安宁的角落。
萧昱琛果然没有亲她。小丫头还不是很放得开,在马车里会让她紧张,更何况马上就要到四明街,他可不想下马车的时候身体出现什么尴尬的情况,要是遇上姚世南或者沈诺岚,肯定以为他唐突了小丫头。
天色已经擦黑,四明街的灯笼已经亮了起来。
萧昱琛目送着苾棠进了家门,这才跨马而去。
成王府
夜已经深了,喜房里的夫人们早已离开,儿臂粗的龙凤喜烛照得屋里一片红亮,大红的床帐用金钩挽在两边,乔慕柔盘膝端坐在喜床上。
她繁复的嫁衣绣工精美,里外足有八层,即便是在这样的秋季,也让她觉得身上发热。头上的凤冠镶嵌了无数的珍珠玉石,足有十斤重,压得她脖子酸疼无比,可是她不想取下来,她在等着她的夫君,想让她的新郎看到她完美无暇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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